在现代都市中想念家园——试读徐邠

在现代都市中想念家园——试读徐邠

在现代都市中想念家园——试读徐邠

时间:2006-11-20 16:48:00 来源: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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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春天里,其实是容易躁郁的。这也可以理解:一方面是大好春光欲畅览,欲挽留,日日思忖要向山间水畔去探访一回樱花桃花;另一方面是尘世劳烦,脱身不得,而又明知春去之速,稍有迟延即会错过,无端焦虑惶急。再以同样的心思回观自身,正是前几年流行的一句话,“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不免越发的心绪无根,如风中柳絮,既愿飘飞,又怕沾泥,就这么徘徊感伤一下,半生已过了。 因为易于心浮气躁,于观书观画方面,我极欲收澄心静虑之功。陈子庄的画,虽画田园之趣而掩不住苍劲老辣,弘一法师的字,也是历尽沧桑而借佛家之力炼成的洞明通达。齐白石的画,哪怕整幅纸面上只勾一只虫子静静伏在一角,也是令人感染到那份天地清简中的静气与苍凉。 也有相反的例子。记得是在西安碑林,见怀素狂草,腾龙矫凤,肆意狂舞。人立碑前仰视,一时间只觉意动神摇,惶惶欲跌,赶紧收魂敛魄,平平心气,急急走开。若前面所拈举皆是“静”境,则这一个是“动”境了。然而这样的境界,想亦是无数十年的修为不能抵达的罢。 喜欢一个词叫“人书俱老”,一艺欲臻化境,总离不得一个“老”字。 然而,看徐邠的画,扑面而来的却是他的年轻,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年轻,干净,清柔,婉媚。 徐邠如此不同。徐邠的草虫,是精心绘就的,也是极端干净的,绝不染一星尘埃,遑论乡间泥土。他的画面,哪怕全部留白,只是一只小虫或一片被虫啮残的树叶,其间流露的都是高度符号化的文人气息,并非真实的、“土气息、泥滋味”的大自然的生物,而是洗脱了实体之滞重的“生之灵”。果然,他的画面如此轻灵淡远,而且他给它们取名叫《天地之灵》。徐邠的清幽、典雅,明显得之于春花秋月,得之于潇洒出尘之心性,得之于对前人的学习与吸纳,而非历尽世事炎凉后对生命的大体悟。由此,他可以成熟,却依然年轻。 不由得联想到走出大观园之前的宝玉。宝玉对美的感受力非凡,并不仅仅体现在他对姐姐妹妹们的无限疼爱,他的美学品味其实是极超拔的:什么叫做“天然”?如何才是“自然之理、自然之趣”?所以大观园中他最不喜“稻香村”。因为强调真实的体验,他既然并不了解真实的农村生活,对于刘姥姥及其身后苦难的乡村所体现的大美,当然绝对无法接纳(尽管隐约有知)。也正是这种“求真”、“顺自然”的坚定观念,使他悖世绝俗,成为红尘异类,成为世人眼中的天外来客。 徐邠当下的生命状态,或者有类于此。他的笔下,一派安闲。——遵循贾宝玉的美学原则(亦即曹雪芹的美学原则),既处太平世,绝不应当矫造苦难,不妨坦然尽享安闲,于生命中所遇的一切美细细感悟。他的快乐心态与一派童心处处溢于言表。《天地之灵》系列中相斗的蛐蛐、铺天盖地而来的蜻蜓……等等,等等。 2 有许多天,在读徐邠。主要是在电脑上,一遍遍地翻看那数十幅画。可惜,不得一一见其真品,无从体会这笔划起停间的无穷况味与思绪流转。也就安慰自己:就工笔画而言,它所要求的严整,必定得冷静与从容,正是要刻意消解隐没这种笔锋里个人情绪的吧?这点上应是与写意的水墨走了两极的吧? 所以,真正的艺术从事者,都须面临一个严峻考验,就是如何在另一个层面上洗净匠气,还原本真,画出自己的个性,让一二知己能真正看见自己的灵魂。就此而论,徐邠的若干小品,尤其是工笔草虫,才是于他本人的意义所在。因为,是它们,帮徐邠表达出了他“自己”。 3 既是工笔,草虫描得如何精致,如何栩栩如生,活泼灵动,都是不出人意外的。我有些意外的,还是他的构图。那些用直线、折线及由此而构成的规则与不规则几何图形简单打出的背景。 没有人会注意不到徐邠对线条的运用。既然徐邠自己对线条的重要性有极为清醒的认识,那么这些关于直线和几何图形的实践不妨看作他的勇敢实验。几何图形可简约可繁富,极富装饰性,点与线的构成,只需稍有暗示,便意味无穷,既可无限复制而呈无穷无尽之态,亦可棱角尽删而使画面清洁严整。 至为简单的线条打底,使背景退至无限淡远,似可忽略不计,而同时又突兀地呈现,与静伏其上的草虫抢夺眼球,不容避让,这里面有种奇特的意味。这意味,似乎并不能简单地用“现代感与古典艺术相结合”来一言以概之。虽然,徐邠无可置疑地拥有着充盈的现代感,而同时又深深根植于古典绘画。对这一点,他自己显然也是高度自觉且引以为豪的。 但是,当今的艺术家们已经普遍地自觉尝试将东西方艺术、将古典艺术与现代感进行融合。那么,这种二者兼具并不能真正使他有别于当下众多的艺术从业者。什么是他画面上隐隐围绕,难以捉摸却始终挥之不去的独特意味? 4 在一遍遍阅读和思索徐画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徐邠所呈现的世界,并非是“融合”之境,恰恰相反,他所表现的,是一种“无法融合”的状况,是“彼此隔绝”的概念。 这一点,恰是在他的工笔草虫系列画中得到了最丰富的表现。当刚直的线条与色块构成一个坚硬的环境,而却无端地有一两只昆虫游走其上。工笔草虫并非写实,而是“高精度地”写意的草虫,也就高度“意表”出这虫子们貌似安闲,其实无所适从,继而更透出身处之境的生硬与冷漠。多么突兀的、令人心酸的对照。 这柔与刚的碰撞,贯穿着徐邠的多幅草虫小品。在我眼中,它们始终强调着“隔绝”二字:人(虫)与自然界的隔绝。这样的隔绝一方面有着表面上的清洁自喜,富丽安闲,甚至不无趣味欢乐,而深处的情绪却如此不安,张惶,乃至焦虑。 回观一下我们这些城市居民的生活本身吧:劳碌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终于购得一套崭新的公寓式房子,心满意足置身于某小区林立的高楼里,天天擦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忽然有一天,在厨房洁白光亮的瓷砖地面上,或者书房清漆照影的木地坂上发现一只爬来爬去的虫蚁,它是如此渺小,如此柔弱,它处于不当处之地,而不明白自己何以会置身此地,又何去何从?这失去了泥土与草丛芬芳的小小生灵,如此惶惶不安,惊慌失措,它甚至已经失去了生存的理由。它们与齐白石笔下悠游于瓜田菜圃的小生灵们是多么不同! 我们如果肯在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蹲身,想象一下自己即是那只昆虫,大概即可明了这虫子的情绪,也即可以了然于自身在这世界的生存处境了吧。——难道还看不见我们背后的那些刚硬的线条和几何图形?火柴盒一样四四方方的房间、规矩工整的高楼大厦、笔直的路与高架桥,若干条条框起的交通规则及道德准则……终于,居所远远退去成背景,我们四顾茫然,寻不到一丝亲切的家园意味,只看见自己被无数笔直的线条围困,如蛹之在茧。 5 比生存处境更悲哀的是生存姿态。我们,生存于其中的人们,于无奈中亦会渐渐淡忘这份无奈,放弃挣扎而渐归顺从,甚至难免于沾沾自喜。在童话《小王子》中,狐狸所渴望的驯服是那么美丽,而人类终于被现代生存秩序“驯服”,却不免令人心生悲凉。在徐邠的一幅画上,以淡灰的线条勾出完美的蜘蛛网,貌似纤柔近乎无形,却有一只硕大的蝴蝶锢翅其上,令人惊惧的乃是:这蝴蝶坦然展翅,静止成一幅绝美的标本,全然没有奋挣的欲望。这幅画里的蛛网虽然极其逼真,却象八卦图一样吸天纳地,有一种令人极为不安的力量。 油然想起一个朋友恰是在论及徐邠的草虫时,劈面即道:“我的窗台上放了几盆高大挺拔的花,这样从窗户看出去有一种茂密树林的感觉,在这样的案前写作让我觉得心气平和。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我踏实了。” 看似无关痛痒的文字,却绝非闲言。人在城市,靠这样伪造的树林(而即便是这样伪造的树林,也能)获得一时的安宁,实在也称得上对当下城市人心态和生存状态的微妙反讽罢。而他只有在这样拟托的森林背景之下,来看徐邠的草虫,才获得一种安然的心境。——有了这一片绿,潜意识中已替那无家可归的虫子找到了去处,因而“踏实”了,暂时消解了那份极大的不安。 昆虫的小爪爪如何能挠进地砖的釉面?它因而终于无处藏身。混凝土里当然也播不下种子,开不出天然芳香的花朵。我们终于必得在阳台上放置一捧泥土,安几片绿叶聊以自慰;我们高抬贵手放过了那只无端闯进我们的地盘,胡乱游走的生灵,甚或对它有一种近乎痴迷的观照与景仰,或许正是因为,它勾起了我们对久以湮没的山林的怀想——那才是我们记忆深处真正的家园。 6 不知为何我却极喜那一幅抽象了的荷塘图。若干不规则四边形、三角形和长短线条布满整幅纸面,老荷枯干,铁线勾成,苍凉、凌厉,细观却有一只白蜻蜓栖于这一片枯冷之上,轻盈优雅之至,不愧称之为“天地之灵”。对于我本人来说,这幅画的震摄力甚至不亚于聂危谷笔下轰轰烈烈的彩墨荷花。当徐邠竭力将若干画作处理得空灵静远或热烈欢快时,唯独它泄露了天机,使人窥见年轻的画者内心纠结的矛盾与无名的焦灼。——而这正是生命力的体现,是推动人不断往前寻求的根本力量所在。 却也因此而喜欢徐邠那简洁明朗的荷花、静伏于一片荷叶上的青蛙、遥远山间群出的蝌蚪,以及若干洋溢着梦幻色彩的彩墨花鸟画。这些画一如既往地纤尘不染,或天真纯粹,或色彩斑斓,仿佛身居水泥丛林的徐邠心灵深处对于山野林泉的一个个清澈透明的短梦。 想来,在作这些短梦的那些时刻,画者徐邠必定心思淡远,神色悠然,眼神清亮如水,又不免于温婉平和中透出一股深深的忧郁。 2006-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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