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陈丹青: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陈丹青: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时间:2008-01-28 00:00:00 来源: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日报

>陈丹青: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在去年末举办的北京店保利公司2007秋季拍卖会夜场上,陈丹青的油画《国学研究院》以1200万元落槌;5天后(2007年12月8日),《牧羊女》以700万元人民币起拍,经过几轮叫价,最后以3200万元卖出。最令人称奇的是,在4年前的中国嘉德拍卖会上,《牧羊女》仅以187万元成交,短短几年时间就猛涨了将近20倍,创下个人作品拍卖纪录。   画不断卖出高价,陈丹青却在忙着出书。不久前,陈丹青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与陈丹青交谈》和《多余的素材》、《纽约琐记》修订本在北京举行发布会。新书《与陈丹青交谈》结集了陈丹青2001年发表在《艺术世界》杂志上的12篇专栏文章,在专栏中陈丹青曾就社会、教育、现实主义等问题与读者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探讨。   初版于2000年的《纽约琐记》是其纽约生活的沉淀与回顾,也是他写作生涯的开端。修编时删除了旧版的访谈、杂稿与中国话题,并增补古今中外美术史上的312幅图片。初版于2003年的《多余的素材》再版时也增添了一些从未面世的老照片,并对部分文字内容进行了删补。   如今的陈丹青,在很多人眼里已不是个画家,而是一个写书的作家。靠《退步集》、《退步集续编》等一系列图书声名鹊起的陈丹青,在面对读者对陈丹青画家身份的质疑时,他说,“我不必向外界证明我是画家。”   告别清华之后   记者:从清华辞职已有一年多,这一年里你都做了什么?   陈丹青:这一年我被邀请介入朋友的一个文艺项目,要弄到明年。时间搭进去不少。同时还在写写画画,还要编书,编书也花好多时间。   记者:我上次做的关于你要辞职离开清华的报道出来以后,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陈丹青:没有,清华方面始终很客气,没有任何为难。前年新闻曝光后,我在清华校际跟非艺术专业学生的例行讲演被很委婉地取消了,再后来,我在美术学院的大课也客客气气地被取消了,我讲课口无遮拦,譬如校际讲演,学生介绍说这是有国际声誉的艺术家,我跟学生说,别相信,我没有国际声誉……此外院系领导都很客气。走的时候摆酒欢送。这事在社会上瞎折腾,清华园里根本就像没这事一样。   记者:前段时间清华中文系的旷新年在博客上炮轰他们的系主任,后悔自己不应该到清华大学。   陈丹青:是吗?这种事每个系都有,张鸣炮轰领导,记者问我:“你对这事怎么看?”我说没什么看法,每个办公室门背后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只有几个特别不懂事的家伙会跳出来叫一下,有伤大雅,但绝对无伤大局。旷新年可能当真了,当真了就会很失落。我谈了半天教育问题,等我离开后,发现我全错了。我不是在谈教育问题,也没有真的教育问题,都是权力问题,根子,是学术行政化。   上世纪90年代末,我常回国,也到中央美院代过课,当时的直觉就是——“解放前内行领导内行,解放后外行领导内行,改革开放以来,外行就是内行,内行就是外行”。我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宁可退回到五六十年代,“外行领导内行”。   记者:为什么?   陈丹青:那时的官员,真的是老粗,当兵的,他到业务单位——比方文学、音乐、舞蹈、绘画、文史部门——他不懂,他得靠业务人员。他要贯彻意识形态,有时作风粗暴,遇到非常时期,他参与迫害文艺家,他自己也被迫害,但在相对正常时期,他不管你,也不知道怎么管你,顶多是不准出版你的著作。杨绛那时候翻译《唐·吉诃德》,没法发表,但不会有一个党委书记说:你不许翻译这本书。中央美院怀念从前的历任党委书记,因为不懂,所以尊敬艺术家。   文人当官,他不再是文人,而是干部,是上级,我们津津乐道学者官员之类,主语是“官员”啊。如果这官员人品不正,问题就不是文人相轻,而是文人相残了。这些年所有矛盾起于这一块。权力腐蚀人,他不会因为你是同行就善待你,你刺头?你不服?他细细地整你,名目多得是,我在学院多少老朋友,都跟我诉苦,苦不堪言,大致是“武大郎开店”,这滋味,大家都清楚,都知道。   记者:所以教育问题到最后还是一个体制问题——   陈丹青:根本没有教育问题,只有权力问题。问题是它比赤裸裸的权力还可怕,因为一切是以学术的名义。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聪明,最糟糕的办法,就是学术行政化,行政学术化,有人再添了一句,经典极了,叫做“学术行政化,行政江湖化”。多准确啊!所谓“行政江湖化”,就是权力寻租,眼下每个领域都有权力寻租,不是吗?   在教育领域,最可怕的莫过这件事。你闹?你想走?你走吧,有的是人要进来,我这摊位归我管,你学术上反,你道德上反,好,慢慢收拾你,收拾的方式很简单,凉快你,一边儿去吧!我倒没遭遇这类窝囊,因为有点年龄资历,又完全没有行政职务的企图,对位置不构成威胁。但周围同事实在憋坏了。我还是选择走。我发现你跟他争,根本没用,你等于在争权力,不是争学术。   记者:走之前你试过“争”吗?   陈丹青:一直在争啊,连连上书,还手写,跑各种办公室。都客气极了,耐心解释,给你递上去,可是完全没结果。我错在自以为争的是学术,争个招生自主,争个考试问题,真的,我全错了,那是权力问题。等我发现,我立刻觉得事情很简单,退出。   在美术上我不用证明自己   记者:今天,在美术上你还有野心吗?   陈丹青:有,但不能叫野心。我去纽约后经历很长的低潮,10几年前找到新方向,10年间画了大量的画,但是会暂时放一放,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展览。   接续上世纪90年代,本来很多画面可以展开,但回国了,进清华,这个过程中断了,另一件事情发生,就是我出书后居然有读者,不断被媒体要求写稿子,不断被带入新的话题,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但我不急于画画,我不觉得需要向外界证明我是画家,向什么群体交代:“看啊,我还在画画!”或者像杜尚说的,好像欠着社会一幅画,不,我没有这些欲望。一个人被公共化,就准备一系列误解和揣测,我只对自己负责。画画是我的私事,写作不同,它被发表、被传阅。   记者:就是你一直在画,只是不做画展?   陈丹青:完全业余,数量少了,抽空画几幅。我不想办画展出于别的原因:我受不了与我同辈的同行,他们大多是美术界或学院的官员,权力、声名、钱,还有所谓学术地位,都有了。我收到各种会议和展览的邀请,永远是这份名单。我想:我不要在这份名单里。我们年轻时,永远是老一辈在舞台上,似乎永远轮不到年轻人,忽然,我发现我的同辈,我自己,也成了前辈、名人,同时眼看多少年轻人像我们当年那样被压着,低眉顺眼地,情况甚至比那时还糟糕。所以我不办展览,凡是展览邀请,都不回复。   我退出清华,也有点退出美术界的意思。我离开太久了,不会想到我是“美术界”的人,我只想回到纽约的状态,就是,很简单,“一个人”,在家画画、写写,说得好听点,就是个人表达。所以你看,2000年我刚回国,清华给我办了个回顾展,此后七年,我只陪别人办过两次展览:一次是当代画家王兴伟,他说陪我办一次展览吧,好;还有一次就是老哥们儿马可鲁、冯良鸿从纽约回来,和他们一块儿办个展览,就这样。   记者:你愿意跟普通的观众见面吗?   陈丹青:愿意啊,我没自私到这个地步。我知道有一群人特别诚意,希望看看我的画。但目前多么纷乱,多少人着急亮出自己,然后我也跟着瞎起劲,不,我不凑热闹,太热闹了。我在纽约就看到全世界的艺术家这么多,展览这么多,尤其中国出去的,着急啊,我闪开点吧。我出过名了,我猜我这么破罐子破摔乱写东西,大概心理上一直想躲开艺术这个圈子,太热闹了,太急了。   等我再老一点。到60岁那会儿弄个小展览给朋友看看。   还有一点我不好意思说:国内展览的专业程度,半生不熟。国家美术馆的布展方式有进步了,还是土,粗糙,凑和。倒是当代艺术圈会办展览,我所看过的“798”和《今日美术馆》展览,大致和所谓“国际”接轨了。不过他们学到西方办“当代艺术”展览的一面,没学到西方办传统绘画的那份讲究,也讲究不起——中国根本没什么传统经典。故宫展览还是老一套,太落后。国家水准、国际水准的展览,基本上空白,官方在努力改善,有进步,但路还太长。   我被纽约宠坏了。我参加过纽约、欧洲的一些展览,策划、布展、宣传,非常妥贴到位。哪天国内办展操作比较像样了,我愿意非常低姿态、高要求地办一回展览,报答善意的观众。   为推荐木心而冒犯“批评界”   记者:说说《与陈丹青交谈》,这是你最新的书了。   陈丹青:新书,旧内容。回国第二年在上海《艺术世界》杂志与读者聊天,什么都谈。我本来是业余写手,没什么既定主题要写,编辑同意这种聊天的办法,我也另有收获——大家来信、交谈,我借此了解年轻人大约想些什么,怎么想。   记者:你推崇木心,对他评价很高。但如果把木心和你的文章放一起,编辑更愿意挑你的文章发表。   陈丹青:最近我刚收到复旦大学中文系一位学生来信,1984年出生,他说,他们全班读木心先生的书,非常喜欢。   我发现,凡是我这年龄层的,还有部分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读者,十有七八难以接受木心。但是上一辈,或者索性晚辈,阅读木心比较少偏见、少障碍。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代人的文学观和阅读习惯,被几十年意识形态彻底塑造,忽然木心先生被介绍进来,难以交融。   我写作,是个人表达,我推举木心先生,也是我个人选择。我很清楚这是冤案,好吧,让它成为冤案。   记者:您为此和朱伟反目,你们的争议在哪里?   陈丹青:我与朱伟彼此不熟,谈不上“反目”,更没有争议。他骂木心先生,我站起来回骂,如此而已。   今天的文学批评,不能说没有,但严肃而诚实的争论,可以说没有。此外,我们被毁坏的一切,最本质的是语言。除了我们的教育、社会、文化结构被毁坏,这种种毁坏最本质的一点,归结为语言。木心先生提供了一个极端反差的例子。但这才有意思,这才是价值。   记者:有人说你现在功成名就了,因此要搬出另一个神。   陈丹青:正好相反,这件事毫无功利。我谢谢许多读者支持我,好几次公开场合,有读者特意谢谢我将木心介绍进来,但此外我挨骂,被嘲笑,我清楚背后与私下的闲话。我哪句话说到“神”?他们会把一句话塞到你嘴里,然后污蔑。   我知道我冒犯了文学圈和批评界。好吧,我冒犯了。就是这样。   当代艺术最有活力,因为是“三不管”地带   记者:和文学、音乐相比,美术真正走向世界了,整个看起来生龙活虎。美术保留了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精神,一往无前,虎虎生威。   陈丹青:文学还是大有表现。上世纪90年代末比较蔫,另有大原因。文学长期被假定会影响社会,绘画或装置再过激,毕竟离公众远——我没看出今天的美术在变化中“扎根”,倒是“发迹”了。   这是有趣的话题。西方文艺史也常是美术先发难。文艺复兴美术的活力和总量远比当时的文学强。19世纪中期发生印象派,到世纪末,现代诗,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实验音乐等等才闹起来,20世纪初毕加索开始玩立体主义,杜尚更超前……民国前辈在上世纪30年代就有人玩立体派、象征派之类。改革开放前夜,星星群体、八五运动先后闹事,同时期,文学是伤痕、寻根、本体论之类,美术家已经妄想现代主义了。   画家作家都是个体劳动,但历史命运很不一样。文学在上世纪50年代后被管制,不仅限定写什么、怎么写,要害的是几代人的思维语言被彻底重塑。美术当然也被管制,可是它舞弄的空间或许比写作方便些。你写了出格的作品,遭遇发表障碍,发表后又遭遇各种政治风险,可是前卫艺术家在破屋子里弄弄,很高兴,小范围流传,慢慢就成了“气候”。   没有一个领域像美术界这样,在官方体系之外迅速滋生那么多野生群体和“三不管”地带,而且和国外呼应。整个中国当代艺术确实最有活力。整体看,肯定有问题,但扒拉开来仔细看,有些个人、作品,非常非常有意思,材料、观念、主题,都不一样。近年市场介入,更被凸显,似乎比文学、音乐、舞蹈更有声色,更肆无忌惮。   记者:你怎么看目前美术界的状态?   陈丹青:要看哪一块。边界清晰的美术界不存在了。美术家可能天然有一种波西米亚性格。任何体制,不管是西方的、中国的,稍微网开一面,波西米亚形态疯长。西方始终保留波西米亚形态,然后被成熟的市场机制规范,淘汰差的,任其自流,由画廊、美术馆分出层次。   中国很暧昧,市场机制仿佛有了,但不规范,和官方机制、权力运作混一块儿,又畸形,又繁荣,困境当然有,但活路多。艺术品市场是暴利,文学读物即便畅销,市场性质也不一样。   记者:美协已不具备权威性,但手里还有行政权力和经费。   陈丹青:美协声称是民间组织,其实直接听命于上级主管部门。我在清华美院教书时,院长被候选美协副主席,我得和其他教授一起在走廊里等候某主管部门传唤,说是要“听取”我们的“意见”,真开眼!这跟我出国前没任何变化呀!可是官方文艺机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有钱,经费递增,几百万,几千万。而美协官员全是画家,全在外面赚钱,论产业,美协比作协富得太多了。   记者:现在美术杂志比文学杂志光鲜多了,跟时尚杂志一样精美。   陈丹青:杂志是市场策略重要一环,卖版面,明码实价。有些江湖杂志刊登的全是体制内画家,个人都能操办,你要名,你交钱。多少无名画家,多少还没评上职称的教员,都巴望上杂志,对外对内有个说法。目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优势,在“上层建筑”领域同时奏效,社会主义弊端、资本主义罪恶,都转嫁给弱势群体了。上层有权有势有身份的人,占尽优势,不但合法化,而且制度化。艺术家是获益者,这些国情西方人完全看不懂。   记者:不久前,国内媒介传出某画家把作品送给法国某美术馆,回来就说自己的画被收藏,成为进馆第一人。法国美术馆也说,一年里有几十个中国画家主动送画。   陈丹青:这是笑话。谁乐意这么做,就这么做吧。   相关背景   这两年里,陈丹青向国内读者推荐一个人:木心。   他称木心是中文写作的标高。“以我的孤陋寡闻,迄今为止在我们视野所及的中文写作及外语写作的华裔作者中——包括美国的哈金、法国的高行健——我暂时找不出另一位文学家具有像木心先生同样的命运。我这样说,不是在陈述木心先生的重要性,而是唯一性,而这唯一性,即暗示着木心先生的重要性。”   陈丹青甚至说和木心比起来,他自己的文字几乎就是垃圾。而他的老朋友、《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朱伟却不这么认为。在陈村、阿城、陈丹青等人高调赞扬木心的散文成就,并称之为承接中国古典文学的“美好的中文”时,朱伟在他的博客文章《木心的尴尬》里称木心在美国多年,对中国当代社会缺乏基本了解,其文已然对当今的中国文学界已经不构成价值,“一个老人所代表的文化只是文化的过去”。还在审稿时毙掉了三联副主编苗炜采访陈丹青的访谈《再谈木心》。因而引起爱惜师傅文字的陈丹青的愤怒,在其博客上连续发文称朱伟“小器而用权”,不惜与老朋友决裂。   “出口转内销”的木心1927年1982年离开上海赴纽约定居。从1984年起,台湾洪范、圆神、远流等出版社陆续出版了木心作品,包括: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散文一集》、《鱼丽之宴》、《同情中断录》;诗集《西班牙三棵树》、《巴珑》、《我纷纷的情欲》;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等。近年国内引入了部分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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