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羽的水墨

文/ 林似竹（美国）
译：李本正
张羽不仅是中国最杰出的水墨艺术家之一，而且是“实验水墨”发展中的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一领域代表了对中国水墨艺术的彻底反思。
张羽，1959年出生于中国天津，在中国当代最优秀的水墨画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就来自这个城市。在他的生活中经历了许多历史事件，因此，通往他所选择的水墨艺术的道路迂回而曲折。文革期间（1966—1976），他的父母被迫下放到农村接受再教育以至改造，他便随父母来到广阔农村，在那里他也同样如此的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几乎做过所有的农业劳作，以及由于当时特殊的政治、文化形势，他还积极参加革命现代京剧、舞蹈和话剧的演出，有意义的是他还有幸能随下放到同一个村上接受再教育的杰出版画家马达学习绘画。他最终在从事水墨艺术创作之前考入天津杨柳青画社，后又做出版编辑工作。他所从事的出版编辑工作（不用说他很强的能力）使张羽在艺术界发挥了更大的作用，积极的培植发展“实验水墨”领域，策划、组织多项重要艺术活动及文献的出版，大大促进了这一领域的交流，推动了实验水墨的发展。
论其艺术创作，这里所展示的张羽其中的一个系列作品《灵光系列》即是“实验水墨”运动的目标和力量的例证。
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的许多思想先锐的艺术理论家认为，水墨画的传统模式必须适应不断变化的时代。有人担心，倘不如此，这种艺术媒介就会与当今时代格格不入。有人甚至认为，这种艺术媒介已到穷途末路，除非重定目标，否则便没有了进一步富有成效地发展的方向。如何适应当今时代？还是提出新的目标？这一难题迫使着画家们去探索种种新的可能性。要对水墨画进行更新，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表现当代题材：从高剑父将飞机入画（1932）到丁衍庸描绘裸露癖者（1972）采用的就是这种做法，而且这种做法一直延续至今。其他一些水墨画家将传统笔墨与明暗对照法或者抽象表现主义风格的泼洒颜色等西方的技法相结合。只是到了90年代初，一些有觉悟的水墨艺术家才尝试在深层次上对水墨画进行彻底的改革。
几个世纪以来，水墨画的一个基本元素就是作为艺术家的技艺的标示物的笔墨。这样对水墨画的鉴赏不可避免地归结为对笔墨的鉴赏。无论题材多么非传统，无论艺术家的辅助性的笔墨技法多么前卫，都去套用这一规律。“实验水墨”对中国水墨艺术进行了全面反思：它没有寻求以新的方式利用表现性的笔墨，而是回归源头，研究墨的种种可能性。在张羽看来，在没有传统规范的表现性笔墨的情况下更可以最好地做到这一点。去掉传统规范的表现性笔墨更能清楚地传达个别艺术家的个性，留给我们的就是更中性的媒介，这种媒介适合探索抽象的普遍主题。
创造表现普遍概念的艺术的运动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那时，使用各种各样的媒介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对最近的文革宣传性艺术的过度情感性倾向，以及文革后时期过分自我放纵的自我表现做出了反抗。包括张羽在内的这些理性主义艺术家，试图创造一种康复性的宁静空间，利用撷取自世界哲学体系和宗教体系的普遍符号的艺术语汇。
在他始于1994年的灵光系列中，张羽使用了一种经过浓缩的象征性语汇，这种语汇具有三个要素——光、残圆和破方——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可以产生丰富的意义。他曾说：“我把单纯的破方或残圆的构型视为一个‘生命载体’，将其划定在一个特殊的黑色空间场里，使其产生悬置、漂浮的态势。这是一个对话与发问的过程：与残圆、与破方、与空间、与环境、与人、与历史、与社会、与这个丧失了自然的人为世界。”
灵光系列绘画以应用极为个人化的枯笔淡墨，在宣纸上随意皴写开始，其目的是为最终的绘画主题的表达作充分的准备。在写、画、皴、染、喷的过程中，逐渐生成和明确图式，同时，随着感觉和主观的需要加重墨色，通过反复的积墨、皴染，将无意义的笔触的痕迹去掉，只保留必须的用笔痕迹。这些保留下来的笔墨痕迹与其说是表现性的不如说是描述性的。纸上留白的部分承担了作为生命、知识、纯粹哲学幻象的象征的光的角色。墨色的那种深不可测的黑暗使人联想到深邃奥妙的不可知事物，并充当了白色的衬托——在中国称作阴阳，这是人们所公认的两重性。在明暗基底的衬托下胀裂或者粉碎的残圆让人联想到在茫茫太空中聚结的世界或者巨大的宇宙之卵。这位艺术家偶尔也会将其印章加盖在画的中间，成为悬浮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上的小小的红色方块。这与传统上慎重地确定印章位置的做法背道而驰，却符合除确认艺术家身份之外的目的：它象征着在苍茫无际的宇宙中，个人虽然微不足道，然而确实存在。
无论在技法上还是在哲学观念上，张羽都富有创造力，他为水墨画的戏剧性的重新发展做出了贡献。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水墨艺术家都想遵循他的方向，但是，这种意义是重大的，他为新的水墨艺术的发展，创造和开辟了新的空间和更大的可能性，赋予了所有从事水墨艺术的人们新的自由和对于这一艺术媒介的生存能力的新的信心。
2004年11月于旧金山
（张羽实验水墨艺术展，个人画册2004.11美国纽约）

林似竹博士，自由学者，美术评论家，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人。林似竹曾任教于斯坦福大学，策划大型展览有赛克勒博物馆（文字游戏：当代艺术，徐冰）及坎特视觉艺术中心（边缘地带：当代中国艺术家与西方相遇）；并曾策划大山子国际艺术节。林似竹为水墨会及亚洲艺术文献库顾问委员会成员，并分别任“艺术”及“亚太艺术”杂志编辑。最近林似竹获得富布赖特基金会奖金在北京做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研究。2007成都双年展策展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