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的算来,与陈雨君相识也有十年了,第一次看到他的绘画便深信他的才华,知道他灵与肉里深藏的艺术家的气质。那时他中专毕业了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做教师,许多次听他说想到高校深造,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不久却真就听说他考了广州美院的研究生,期间我辞了工作到北京画家村宋庄,他几次来看我都带了自己的新作品资料来,每一次都有新的思索,新的面目和新的高度。言语间表现的也是希望如我一般,毕业了当职业画家。我因为切身的体会,自己又做过许多相关的艺术组织活动,接触过许许多多的职业艺术家,知道这一选择背后的承担和困境,并不曾想过鼓励自己哪一位朋友做这样的选择,但因为知道他的个性,知道他内心的渴望,也一样的知道他的才华,信任他能在这种生活中找到自己,并能在这种生活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所以不但是没有劝阻,反是鼓励他。我思想里是希望、也以为他毕业后会来宋庄的,但他毕业许久却没有了他的半点信息,偶尔会想起他来,多少不免有点儿遗憾。后来听说他留在了广州,还与几位志同道合的画家朋友共建了一个小小但颇见热闹和品质的画家聚居地,一边相互鼓励,潜心努力的创作,一边在人世的经营也有了共同的努力和成绩。
去年初,他打了电话来,请我帮忙写个评论,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说是哪天出画册一类需要了给他写。但过不久他真需要了时我却因为接连的几个展览策划,忙得不堪,竟抽不出时间精力来。这样他虽是打了许几次电话来,终因了浮生一日日的忙乱,一次次的未能实现自己的诺言。
因为忙乱,一些时间是忘记了的,一些时间记得却实在是忙乱得不堪,心里纵是有许多的抱歉,也只自我苟安于我与他的交情,知道他是能理解和宽容我的。这样又一年忽忽的就要过尽了,几天前忽然的收到他寄来的一大包画册,都是他与他那些合处的朋友的努力成果。
现在我的案上便摆放着他寄来的这好几本厚厚的关于他们这一小团体的画册,陈雨自己的一本小画册也陈列其中,仿佛他自己此刻正亲自的与我相对。我在写另一画家的文字里曾说过:我从画家的画作了解画家更多。我一样的从与我有十多年交情的陈雨的画作了解陈雨更多。杨小彦先生说:“来自广东雷州半岛的陈雨,从某种意义上说,陈雨是个欲望主义者,带有那个神秘、混乱而又让人暇想不已的半岛的地域与心理特征。”这在某种意义上或者是有以偏概全的嫌疑,却或者也有一定道理的。我自己也是土生土长的雷州人,深知那海盗出没,文人墨客流放,天涯魂断,被呼为“南蛮”历史的狂野之血在我们身心和灵魂的激荡与苍茫。细细的翻读他的画集,那流淌在他,也流淌在我自己身心里的热烈和苍茫便又一次激荡开来。
陈雨画册收集的是他近两年的创作,分为“婴国” 系列,“某年某月某日” 系列和“前后” 系列,前两个系列画的是婴儿,“陈雨似乎不愿去虚饰思想的幕墙,一切的形象总是带着一种爆发的冲动,内在的力量正要挤出皮肤变成血。那些挤成堆的婴儿像是一台机器上的流水产品,带着啼哭、嘶喊还是惶惑的表情。第一个婴儿就是向社会的‘输出品’,带着遗传——一个时代某种特质的遗传。一种新的实验——‘社会反应堆’终于启动”(孙晓枫)这样的解读是难得的知者之说。对社会乃至人世本在个人当下内心的感受如此迫切地被画家呈示在自己的笔下,《某年某月某日之一》那些几乎是粘到一起(因了外在的力被动的被安置和切割式的伤害,或只是为了寻求温暖和自我保护自觉不不自觉的自我切近,或是因为互相的排挤从而成形的自我伤害)婴儿,他们却呈现着这样天真无辜的行走,呈现着这样天真无辜的表情,这种反差,更加了画家决意镜子或是一面墙壁上自然破裂的处理,让人有了打自内心的厌恶惊恐。这样的一堆儿婴儿更多是被推集到一张逼迫的小沙发里,或随手丢垃圾一般地抛弃在因为婴儿的“小”而显得“巨大”另一些沙发上,颇是让人触目惊心。这是来自子宫的迷恋与畏惧,而这子宫却是整个的人世,带着人心的罪恶和对于罪恶的恐惧。
“婴国” 系列,“某年某月某日” 系列都画的是婴儿,但却有绝对不同的呈示和意味,“某年某月某日”这样绝对刻意的强调在画家应是有刻意的指对的,或者是画家自己被出生到人世的那刻,或是画家清醒地面对世界,面对自己那刻,或是情感伤害的那刻。正也因了这种执着,“某年某月某日” 系列便显出巨大的打击伤害的力。而“婴国” 系列不独命名有一种泰然,画作中的婴儿也相对的“泰然”许多。甚至带有了当下流行的某些轻薄肤浅的痕迹。我也留意了一下创作时间,“婴国” 系列是晚于“某年某月某日”系列一年,即2009年的创作。画家或是自我释怀了,或是对自己和人世做了妥协,打着时代流行艺术印记。那些婴儿不是被迫的,反是一种自在、主动的,他们甚至集体地戴上了墨镜(“婴国” 系列之三),整齐的坐着,望着同一方向,露着同一的表情。
从时间上年,“前后”系列更早于“婴儿”系列,具体地画了人世某人整容前后的对比。这或者也有社会另一层面实质的暗示和讽刺,但我觉得还是过于表面直白,而这种面对的方式也必然地导致了创作本身的苍白。便是表现手法上,培根或是别的画家的影响也在这一系列里打着清晰的痕迹。
我一直深信时间的力量,陈雨如此年轻,任何对他的评语在当下或都是不当的,唯一能说明陈雨的,只是时间,只是陈雨自己和做为艺术家的陈雨自己的艺术创作。而做为深信他的才华的朋友,我对他只有深深的信任和祝福!
吴震寰 2009-11-3匆匆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