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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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9-12-07 17:20:32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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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
                        
 文/罗奇
 
哥哥已经打过很多次电话给我了,希望我去看一看他的画,可我一直没有去,一则是我自己事情比较多,二则是我不想去,不知道去了该干什么?能够帮到他什么?可是又想去看一看,心里或许踏实一点,聊聊天也好啊!矛盾交织的情绪促使过往时间的片断一幕幕呈现,我觉得我应该记下来,因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所有的画面都会褪色,而有些我不想让他离我太远。
 
                     在孤独的老工业区
 
哥哥一直把顺德老城区作为他的绘画题材,也一直在那破败的老城区里画画,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啊,偌大的一片老城区,在得胜河旁边,虽则江景无限,可那残存的破败的老房子总是让人不忍卒读的,让人难以释怀。如果北京是当代艺术的中心,艺术家都往北京跑,那顺德呢?自然是边缘的边缘了。而我哥哥所在的老城区已是顺德的边缘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偌大的一片破房子里,孤独地画着自己的画,我想这是艺术家的自我流放。他的艺术梦想有希望吗?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有着相对于他人不一样的感情。总希望自己的每次去都能给他带去什么?那里的每一个场景总能引起我难以言说的痛。我不愿意看到他挥汗如雨画画的样子;不愿意看到满是灰尘的画面与角角落落;不愿意看到桌上满目狼藉的快餐饭盒。于他的画面我又能说些什么?无非是一些细枝末节,难以给他带来真正的帮助,我也不愿意鼓励他将他的艺术攀上能够标上伟大意义的巅峰,因为那样的人生必然是痛苦的,而且是超越常人的痛苦。对于他自己的选择,我能说些什么呢?只要他自己感觉开心,生活还有希望就行了。
 
哥哥的作品都显然包含革命、理想叙事的激情。他深情注视的那一大片颓败的老工业区,无疑是一个年代激情燃烧的缩影,置身其中的哥哥努力描绘的是一种激情燃烧的灰烬。他与这些毫无关系,他以往的人生并没有因此打上烙印。然而他却执着地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描写这些残留的余烬。或许他仅仅是为了记录,为了挽回一种历史的记忆。他的心中一定强烈燃烧着一种难以理解的理想主义情怀,我不敢揣度。像一个孤独的拾荒者将自己的身影埋在落日余晖的残垣断壁之中。但我又从未听他高谈阔论幽深的艺术理想。他只是日复一日,不断地描绘他画室窗口的风景。船,老房子,江水,烟囱,流淌的的云,不断地组装拼接,还原出一幅幅宏大的旧工业场景。硬梆梆的工业老区在他的画面转换成温软、具有深厚历史感的人文图景。他就是喜欢这些老房子,他画它,保护它,注视它,以他所认为最为朴实的方式去表现,最后干脆将自己的画室搬进这片老工业区,与它朝夕相处。他将艺术的深刻、前卫、先锋、批判、代表性、问题意识等等所有词汇通通抛掉,简简单单地就是去画它保护它。为此整整三年他与寂寞与孤独为伴,脱离了艺术的中心、艺术圈子,承受着画画就是白忙活的风险,。在老工业区黑漆漆的深夜,哥哥的画室是方圆一两公里唯一亮着的灯,而在不远处的容桂镇街道却灯火通明。他一个人,连一只陪伴的猫都没有。五层的楼梯黑漆漆一片,房子外面也是杂草丛生,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也许那江面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汽笛,能给人以稍许安慰,驱散想像中的孤魂野鬼。反正我一个人是不敢呆的,寂寞是最让人恐惧的东西,然而哥哥却不怕。他说只有在深夜,面对着画布,一笔一划,才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可以忘记一切。
 
                   你这研究生是怎么样混进来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他已经36岁了,三十六年的人生是他高傲的心性与命运的抗争,哥哥本拥有一份大学教师的职业,为了他的老工业区绘画,几个月前辞掉了这份工作。爸爸妈妈是忐忑不安的,但我们知道,三十六年来,谁也不曾改变过他,他就是这样子。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辞掉稳定收入的工作了。第一次是十年前,哥哥大学毕业在一所中学教书,而我中专毕业在一所高中教书已有两年,本来贫寒的家庭是可以看到好转的迹象了。爸爸妈妈认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在老家筹钱建起了房子。可是我却偷偷摸摸地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经济一下子直转急下,东拼西凑交学费。我去了广州,哥哥以他微薄的薪水勉强维持着家庭的开支。至97年辞掉工作来广州打工,半年后,创建了自己的公司,随后,家里的经济渐渐好转。哥哥的艺术梦想却离他越来越远。这一挨就是十年,这个狂热爱画画的人的内心痛苦是可想而知的。而我却是研究生毕业留在美院成了一名教师。开始鼓励他重新拿起画笔报考美院研究生。哥哥的努力是超常的,一边打理公司,一边复习研究生课程。从ABC到拿起研究生试卷,半年多的时间是一个怎样的艰辛历程,我是难以想像。
读书的生活于哥哥是一个更大的人生磨砺。他的商业经历,他的相对较弱的绘画功底都是让所有人怀疑他的读书动机的理由。曾有美院老师当着许多同学的面说:“你这研究生是怎么样混进来的?”。每次站在导师面前哥哥都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总是不相信他自己,担心导师会批评他;担心自己不能过研究生中期筛选;担心不能毕业;甚至担心同学会给他异样的目光。但我是相信他的,因为他的倔强。他不断探索各种各样的绘画方式,阅读大量的专业书籍。每次都是大量的作品呈现在老师面前。而那个时候哥哥的小孩也出生了,生意也还有一点点尚未了结,哥哥就像一个陀螺般的连轴转。但不管怎样,他总能挤出时间来画画。把我爸爸请来广州,专门给他做画框,到画室搬进老工业区,哥哥的画面开始打动越来越多的人。也得到越来越多老师与同学的认可。到研究生毕业已是在全国各级各类展览频频获奖了。再也没有人说他是混文凭了。
 
                             爬围墙
 
一般艺术家都对自己的商业经历讳莫如深,对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来说是难以启齿的,而对于哥哥来说, 我想应该是骄傲的。他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研究生回来的,他关注的不是市场,另一方面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被迫暂时放弃绘画,而对于绘画的梦想时时刻刻在撕咬着他的心。他能怎么办?在那个遥远的乡村中学,他执着地守护着他的梦想,可那幽深的贫穷黑洞似乎永远也驱散不开的乌云笼罩我们的家庭上空。在广州,我不得不为挣300元钱连续熬三个通宵去画一张商业画。本已负债累累的家里,妈妈身体也因压力越来越不好,哥哥工资微薄,而我的学习开销在小山村来说是天价的。我的第一学期学费是我的中专一些同学每人借五百元凑齐的,而许多亲朋戚友却渐渐远离了我们,没有希望,看不到尽头。哥哥到了广州,他再也不回去了,应聘在一家广告公司,可他连电脑的开关机都不懂,不到几天就给炒了鱿鱼,几经周折又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哥哥的勤奋逐渐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变成公司的设计骨干。可是公司很远,哥哥没有钱租房子住,只能住在我的宿舍,那时宿舍一到晚上十二点就会关门。哥哥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很晚,然后坐夜班车回来。哥哥不可能直接从前门爬那扇铁门,那样会给宿舍管理员抓的。幸亏我是住在二楼,可以从后面通过电线桩子爬上宿舍阳台。我那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总是深夜回来,我已在睡梦中。天蒙蒙亮,他就走了,我还在睡梦中。哥哥这一爬就是几个月的时间,直到他去了顺德。
 
                       一九八九的夏天
 
一九八九的夏天,哥哥一十五岁,正值初中的学习阶段,我们觉得自己的绘画似乎有点水平了,那些坛坛罐罐的水粉静物也画得像模像样了,哥哥决定带着我去赚点钱。我们看上了县城百货商店上挂着的介绍商品的水粉静物画以及大大小小的广告牌,觉得我们应该可以画得更好,可以试一试。于是我们开始了整个夏天的奔波。
 
在画夹里装上我们平常的绘画作品,我们有超常的耐心,总能打听到各种关键人物家的地址。敲开了一家家各种商铺的、企业的什么厂长、经理等等家的门。哥哥也总是有条不紊地介绍我们的绘画作品以及我们能为他们做什么,价格非常便宜等等。无一例外的。我们也总是能得到各种各样理由的拒绝,直到漫长的夏天结束,但于我来说,内心是温暖的,我不知道哥哥的感受,因为我的懵懂,我没有期待要得到什么,我只是傻乎乎沉浸在各家各户温和而赞许的目光中。他们也为怎样拒绝这样的小孩付出极大的善意与耐心,用最客气和温暖的话语送走我们,有些还甚至会递上一杯茶,邀我们坐下来仔细倾听那些“宏伟”的设想。
两个瘦瘦、单薄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少年,在有着稍许生气的县城的夜晚来来回回奔走,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也不记得是怎样敲开那一家家的门,或许有一点兴奋,一点紧张,一点点期待加上一些汗水。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只是那个夏天,我们没赚到一分钱。但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夏天。
 
                       我带你去吃包子
 
是小学几年级我已经忘记了。哥哥背着箱子带着我,走村串户卖冰棒。整个假期下来,赚了几块钱,除了上交父母的那部分以外,我们还剩几毛钱,我与哥哥决定去镇上好好玩玩。
其实镇上也不是小孩子的天堂。,除零星的几个商铺外什么也没有。我们百无聊赖地在镇上瞎逛。突然,哥哥对我说:“我带你去吃包子。”我也一下子觉得饿了,可是镇子里找遍了也没有包子铺,我们决定去另外一个镇上碰碰运气。沿着滚烫的柏油路,这一走就是二十多里。路上蒸腾的热气把哥哥的身影映得晃晃悠悠,汗水滴在路上滋滋的响。
 
我们终于吃到包子了,什么味道我也不记得了,总之,这以后,我很少再吃包子了。
 
一定要给他们读真传
 
我们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湘北山村,从用树枝画出第一张土地像开始,命运似乎就注定我们走向绘画的道路了。我们是如此的热爱它,他占据了我们童年的大部分玩耍、游戏的时光,即使是贫穷、闭塞的信息也无法阻止我们。长我两岁的哥哥在我看来显然超出同龄的成熟,他带着我利用所有一切可能的工具画画,用树枝在沙地画牛,用毛笔沾黄泥练习书法,用瓦片、梨木刻章,在土墙上画巨大无比的古代英雄。也总能利用各种渠道,机会得到各种各样的画册。尤其是那一套《芥子园画谱》与湖南师范大学编的素描集,至小学四年级我们已经全部临摹完了,有些图甚至是很多遍,至今仍记忆犹新。我们的努力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学校校长为我们找了专业的老师,我们的学习进入了相对正规的轨道。
 
父亲是一个传统的老木匠,带了许多徒弟。在他的观念里,师父是一定要拜的,我们哥俩成为好的画匠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老师被请进门,接受了乡下的“隆重”的拜师礼。在我的记忆中,老师是激动而又惶惑的,许下了要把我们培养成似乎是经天纬地人才的诺言。整个家族都出现热气腾腾的饭桌前,迷失在云山雾罩的奇异的未来幻景中。
 
然而父母是认真的,逢年过节总是害怕怠慢了老师。有一年的春节寒风刺骨,凌厉的雨水肆虐着我们那个小山村。父亲从鱼塘里捞上一条10多斤的大鱼,挂在那时的二八式大自行车的把手上,鱼尾巴大部分拖在地上。我们必须在那一天将鱼送到老师家,那时的哥哥比自行车高不了多少,哥哥扶着自行车,我撑着伞,顶着风雨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达老师家的,我只记得那大大小小、弯弯曲曲的路有十多里,是我们每个星期必须要走一次的路,但那一次是特别的漫长。我还记得哥哥的脸是铁青色的,有点发紫,那是我很少见到的皮肤颜色。整个身体似乎一直在抖动,雨水湿透了衣服,将他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使本在我心目中壮实的哥哥显得修长而飘悠。但老天并没有因此而怜悯我们,他冰冷的威严一刻也不曾消停。那部高高大大的自行车也不似从前配合我们,总是一个劲地往泥水里钻,那条巨大的鱼也随之不断地被抹上泥,又不断地被雨水冲刷干净。我也第一次见到哥哥的嘴唇,呈现一种特别的黑。
 
老师为我们生起一大堆火,火苗差点窜到房梁。师母意味深长对老师说:“你一定要给他们读真传啊”。
 
我一直想给哥哥写一篇深刻一点的画评,可怎么写都不会让自己满意。他怎么画我觉得都是可以的,我能怎么办呢?即使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心里也是稍存疑虑的。因为罗灵是我的哥哥,唯一的哥哥。难免有包庇、护短之嫌。但从另外一方面讲,又有谁会比我更加了解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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