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都市的现实与虚妄——江海油画展
主办:天津日报社、上海美术馆学术部
策展人:冯博一
地点:上海美术馆
时间:2002-7-5——2002-7-18
华丽的末世狂欢
李旭(上海美术馆学术部主任 美术批评家)
江海的画面上总是充溢着色彩与笔触的激情,在纷乱繁杂的表象之下,内在的精神化因素一再显现出近乎神圣的光环。他借用了表现主义狂热奔放的手法,以游离错位的造型重塑着自己的风格空间,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的绘画语言经历了从形式主义的图腾符号向更复杂的社会学隐喻过渡的漫长历程。
我对江海的了解,始于90年代初江海在一些艺术传媒上发表的作品,以及他所参加的一系列全国性展览,他的勤奋与执著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当代的众多中国油画家中间,江海的语言无疑是独特而富有个性的,此外,作品中所呈现出的批判色彩也凸显出他对所处时代的清醒认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可能与身处都市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为这个以金钱价值为唯一成功标准的时代喝彩,现代都市里迷惘失落的个体,格式化的生活方式对人类本质的异化,以及纸醉金迷的时尚背后所逐渐显露出的文化危机,都是江海持续关注的问题,对此,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判断力。
今年7月江海受上海美术馆之邀首次来沪举办个展,带来了他近年创作的“魔幻都市的现实与虚妄”系列,《大机器》、《大食品》、《大流感》、《大栅栏》等作品所表现出的力度在上海的艺术界和观众群中间引起了很好的反响,上海美术馆也收藏了《大机器--1》和《嬉水》2件油画以及一组题名为《抛物线》的4件素描作品。对江海来说,这无疑是一次高标准的学术认可。
41岁的江海,目前正值个人创作的高峰期,我期待着他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面世。
魔幻都市的现实与虚妄
冯博一(江海油画近作展策划人 中国美协副编审 美术批评家)
江海油画中所针对的魔幻都市的现实,揭示的却是魔幻都市虚妄的一面,这是艺术表现的力量,与此相关的是江海油画表现的语言力量。江海的油画的表现性语言方式显然秉承了德国表现主义的风格。他所描绘的东西大多是将黑暗、痛苦、呐喊、深渊、支离破碎的景象充盈在画面之上,但在混乱、破碎、前后不连贯、乱七八糟的结构和色彩的深处中有一种内在的和谐与统一。沉重的抑郁蕴藏着悲剧的色彩,同时又表现出强烈的忿懑和鄙夷。他对都市现实生活的变形认识最终导致了其塑造形象的变形,他把笔触深入到了梦游般的人的灵魂深处,隐喻、暗示出社会转型期在人性、心理以及潜意识层面的震撼,尤其是物欲腐蚀下扭曲的人性。这既是对现代化都市、现代文明所造成种种弊端和丑陋的反拨与批判,也是对外来的殖民文化渗透作出的一种排斥立场。进一步说,正是因为他敏锐地感受和意识到了这种变动不居的公用空间,才显示出几分狰狞。似乎只有在那些怪诞的、扭曲的变形的近乎痉挛的形象里,在“舞姿”、“游戏”、“溺水”、“飞天”、“流感”、“饕餮”的都市生活状态中,才能达到心灵的真实,才能找寻到更深层次的心理慰籍。这与其说是江海内心深处的强烈的人文关怀和道德关怀,不如说是他的“一份不能自己”的真正含义的知识分子“情结”。因而,在解读这些作品的过程中,可被我们真实感知的创作者的破碎激情,则不仅值得尊敬,或许也是每一位当代艺术家一种不可或缺的品格和责任。
机器时代的身体哲学家
葛红兵(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艺术批评家)
身体是江海绘画中最重要的语码之一,江海对身体的关注体现了他对这个时代富于美学意味的观察。江海对身体的描绘在躯体-肉体-肢体等三个层面上展开。1、在《游戏》(系列油画)中我们看到躯体在黑色的背景中像玫瑰花一样盛开,它的确具有身体的原始美感,但是同时它又承担了时代赋予的种种毁灭性征候。2、在《大食品》(系列油画)中,江海笔下展现出来的则是一系列肉体,这些肉体具有充分的鲜艳度,展现了“身体”和“食物”两个概念的微妙关联。3、在《大机器》中江海展示的是一系列肢体,这些肢体被零件化了,它们像机器一样似乎可以拆装和拼接。通过上述表现,江海把人在这个世界中的机器化、欲望化、零散化现状充分地视觉化地展现了出来。
显然,江海是一个非常观念化的画家,但是,江海在技术上的探索也是有目共睹的。江海对各种躯体状态的细致研究,对各种刺激性流行色的及其表现性的尝试,都是非常成功的。他没有放弃颜色的均衡、线条的整饬、色块的和谐这样一些传统的绘画语素,但是,又很激进地对这些语素进行了变革,这使他的绘画凌乱中见秩序,纷繁中见节律,斑斓中见整一,画面开阔宏大,元素丰富,语码新颖,形成了独特的表现图式,但是又有丰富的变化,有明确的个人风格,但是有在个性中见丰富性。
城市的幽灵
马钦忠(《艺术家》主编 艺术批评家)
江海的油画是关于当代都市时尚文化的忧患和呐喊,他的图像描绘要素都是钢管、机器零件,仿佛废弃的船仓和剥去外壳的机床、锅炉,这些似管非管的配件仿佛是人的内脏,铁锈殷红而又如人肉泛着殷红色。其实,这就是江海要说的关于当代人生存的现状:
我们的机能是一部即将散架即将废弃的机器。
我们被时尚文化工业的广告操纵着,对瘦身、美容、美体的崇拜转化为对生命的生存本原意义的悖离。我们被大众传媒指引着我们的观看方式。我们被各种各样的数字衡量着我们的人的成功与失败。从身份证号码到门牌号码到银行存款和财富指数……我们是机器。
在法国启蒙运动时期,拉美特里说“人是机器”,那是把人从神的奴仆地位中解放出来,肯定人自身的生存功能。而江海的“人是机器”,是关于人的自主功能的丧失的呐喊。
生命解析为汽车、飞机、飞船、行驶者,飞翔者,是现代文明的标志,但是生命同时也在制造着反对他自身智慧的业绩,生命直接成了社会功利主义的一盘“圣歺”。
看了江海的《魔幻都市的现实与虚妄》,总看到黑夜中城市上空晃动着一颗灵火,那该是江海的“飞天”吧!
装在瓶子里的“愤怒的象征”
茅小浪(自由艺术家及艺术撰稿人)
江海艺术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种并不苦涩、又受制于某种结构的“愤怒的象征”。在这种象征之下,都市文明的一切表面货色似乎都受到一定程度的肢解和颠覆。然而,这种象征在伸展中所能触及的,无非是那些个人无法逾越的大结构下的人的命运和际遇的寸长尺短。在其中,个人的呐喊是极其微不足道和有限的。所以,在艺术上所体现的这种愤怒,只能是象征性的“装在瓶子里的愤怒”,像江海艺术中所描绘的那样,结果是供人观赏和评头论足的。尤其这种愤怒一涂上色彩,本质上就模糊了,变得好看了,于是诗人就说它是“美丽的愤怒”。
江海的艺术传递的是现代人被动的狂躁,茫然无向的自由及无奈心境下诸多愤怒情绪的张扬,其图式中所展现的愤怒,都是朝向上天和四处八方的,像一群瞎眼的武士,在黑暗的空气中挥舞拳头,没有回应者,等肌肉松驰下来又如烂泥一般。不像文革图像,几个拳头朝下把你按倒,再踏上一只脚,索性永世不翻身了,来的倒干脆。今天的人,一个个失魂落魄,象被追赶的兔子,到处鬼窜:一静下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骂又骂不出来。骂谁呢?没人招你,惹你,好坏全你一人事,命。
从江海的艺术中,你会很自然联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就是畸型社会的内在文化资源的挖掘。畸型社会的畸型产物可以说层出不穷。畸型社会的整个系统(首先是人的精神、心理及其行为)是朝向一个不可知的方向在动作,对其内在的文化资源的挖掘,并利用其资源进行深层的艺术探索,这对未来中国人的精神领域(包括现代精神治疗学)的发展,将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从一个瓶子里挤压和挣扎出来的“事物”,一定有它某种不可预测的,绝对的独特性。江海艺术的独特性就是从这里来的,还会有更多独特的艺术产生于这片土壤。
江海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在这样一个世界,江海保持着冷静的外表和自信的眼神。可见他在他的艺术实验中,成功地进行了内外调试和整合。他把这个世界强加给他的一切压力及感应过程,都一一如数随情绪渲泻出来,又在如此复杂的结化、缠解痕迹中,进行着有意义的图式和心理调整,直至平衡并最终驾驭它们。江海每进行一次这种吐故纳新的循环过程,他就幸福了一回。他在艺术上找到了这种幸福和到达平静的方式。他所保持的这种平静,是不断调整出来的。没准,哪天又不平静了,那他就去画一幅画,画完了,他就平静了。
江海的艺术除“愤怒的象征”外,还应有多种情感的培育。始终维持一种风格象征,一是不够自信,时间长了,观者也会烦的。既然批评家给你的艺术套上“文化批判”的桂冠,那你就要多准备些武器。文化批判需要多种武器和方法,还应有更多的思考和体现更多的智慧。在这一点上,我们仍然看好江海。
在个性中坚持
江梅(上海美术馆学术部 美术批评家)
谈到画家江海的作品,以下两个方面恐怕是不能回避的:一、绘画主题,涉及城市发展进程中日益产生、凸现的各种都市人格心理的变异问题;二、语言问题,即建立起个性化的、能准确表达自我感觉与思想的油画语言。这看上去象是老生常谈,然而对于象江海这样固守绘画阵地、努力向深度挖掘的艺术家来说,却是必须直接面对并着手解决的现实问题。国内美术界,有不少画家在面对如何逾越那些已成经典的绘画高峰这一问题时退却了,转而寻求更新奇和更易成功的方式。但是,江海在这条极具挑战性的道路上,坚持探索了十多年。而这十多年,正是中国当代艺坛潮流更迭、明星辈出、当代艺术由本土而国际的重要转型期。经历过新潮美术运动洗礼的江海,大部分时间却静静地隅居在现代化步伐略显迟滞的老城天津,日复一日地用颜料和画笔在画布上表现他一以贯之所关注的都市人的生存现实。这种宁静平稳、有规律的生活创作状态,与他绘画世界中时常掀起的欲念与激情的狂风悍浪截然不同。或许正是这种平静与激情的并存,才令江海的绘画具有如此突出的特点:娴熟流畅、充满力度的表现性语言与奇异迷狂的幻想相结合,那些仿佛轻松随意勾勒出来的各种耐人寻味的细节,在让画面构成更显丰富的同时,更使人的视觉与心理倍受冲击。显然,对主题和语言的长久坚持,最终造就了江海鲜明的个性。
深刻的理性庄严
李晓峰(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美术批评家)
江海的作品看上去如风驰电掣,具有一股不由分说的巨大冲击力。强烈而浓艳的色彩闪烁耀眼、咄咄逼人,那种美丽和绚烂的确是夺目的,但无疑又是凶悍无情的。就如震耳欲聋的重金属的轰鸣,很难在其中找到诗意的柔情。无疑,画家江海对唯美主义情趣的放弃是自觉的,在其巨大的画幅上,那些自古典主义以来一直沿用的斑斓油彩,成为江海颠覆古典的“火药”,经典的视觉审美趣味被彻底粉碎,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躯片表。
其实,若沿着画家的作品名称去一一分辨,我们仍然能识别出那些若真若幻的图像,如:《大家畜》、《大跳马》、《大走肉》、《大舞姿》等等,然而,画家对之的处理是夸张的、荒诞化的,其中以人为主角的生命形象在机器般的几何化团块和速度化旋动中被紧紧地纠葛着、缠绕者、挤压着、扭曲着,成片强化的肉色调又如一团火,在其中拼命的扩张、膨胀、挣脱、出逃······而简化、单一的背景处理更使画面主题被突兀出来,并使画面主体孤缘无助。
江海的批判态度是显著的,甚至有些残忍和冷酷。他那对人类命运的攸关、忧患,尤其对人类文明的当代境遇的谴责态度是鲜明的,更是严厉的。他的一系列作品的反叛性及广义上的表现主义风格让我联想到现当代的蒙克、培根乃至意大利的未来派,想到近现代的杜米埃、戈雅,甚至想到文艺复兴晚期西班牙的格列柯,那位被称为哲学画家的希腊人......有一个他们共同具有的重要特征就是:对人类生命都怀有深刻的理性庄严。
艺术――尽善尽美
尤永(《艺术世界》编辑 艺术批评家)
江海曾经对我说,他觉得自己性格上有些缺陷,他不善言辞也不会交际,他不会结交画商,也不懂得推销自己,更不了解进入“主流”艺术圈的种种门道。我对他说:“这不是什么缺点,生活中的成功只是一个运气的问题,它与功绩无关,与艺术价值无关,”胡适说过:“凡在学术上成就大事业者,都是极聪明的人,愿意去做极笨的事情。”在浮躁的时代,沉静与专一更显得难能可贵。熟悉江海的朋友都不会怀疑他的内心的纯净与敏锐,对待创作的质朴与执着;也都能体会到他画面中直击人心的欢乐与悲哀,热爱与憎恨,恐惧与希望,不可穷竭的紧张与和谐以及变化无穷的混沌与秩序。
江海远不仅仅是表现他的情感和幻想,他非常刻苦地工作,对每一个形象都反复推敲,努力使之清晰和简洁。他总是沉醉于他的作品之中,他的画充满淋漓尽致的表现与磅礴充沛的力量,但却没有陷入到以自我中心的浅薄空洞与妄自尊大之中。
在一个强调速度的时代,江海确实有点格格不如。我和许多当代艺术家有过接触,我惊讶地发现,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热爱艺术,他们关心的是这个圈内重要人物的评价,以及这种评价所带来的影响与效应,但在许多时候,这些评价几乎与艺术价值毫无关系。他们着眼点不在作品,他们关注的是与众不同,独辟蹊径,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江海的画展之前,因水墨画创新而享誉国际的台湾艺术家刘国松先生的作品回顾展刚刚结束,刘国松先生有一个著名的观点:“先求异,再求好”,我对此无法苟同,我知道,在艺术史上,艺术家的独创性天赋往往是通过完美的作品自然流露出来的。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可能要放到更长远的时间段去看,但是我还是愿意引一段波普尔的话来唱唱反调,“真正艺术家的主要目标是使作品尽善尽美。”“一味追求独创或者非同寻常,想表现自己的个性,就必定影响艺术作品的所谓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