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晛
为本人/油画/2004/600x180cm
探讨完“本为人”的人类本性，我们就要将视线从哲学领域移到社会现实层面了。由于《人为本》这幅作品意在表达对当下中国社会问题的反思，我们这部分的批判也要以中国实情为主要对象。
我们知道，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几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平民百姓个人价值的关注。作为统治者的君主集团和缙绅阶层，通过严密而复杂的儒家伦理纲常，取消了被统治者的个体独立性，而使他们在经济上、政治上甚至人格上都成为了统治者的附庸。到了近现代，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对个人的渗透与控制大大减少。个人的正当利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尊重，而不再以国家的或道德高标的名义被否定。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开始为自己的事情进行考虑了。这种“为本人”的自由理念是值得肯定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其不可侵犯的正当个人利益。
中国人的人性表现出问题，按文章第一部分所分析的，是与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大环境密不可分的。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党做出了“将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决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生产力”。与此同时，国家进行了一系列的政策调整，进行大刀阔斧的经济体制改革，将国家管制型经济向市场化经济方向转变，增强企业自主权，同时刺激民营经济的发展，激活全盘经济。每个人都明显地感到，一股商业化的大潮扑面而来，势不可挡。
商业化的巨大利益使贫穷了几千年的中国广大人们终于看到了发家致富的希望；与此同时，国家取消了经济上的“铁饭碗”，迫使竞争意识在民众心中快速萌生；再加上国家又打出了发展经济以振兴祖国的爱国主义旗帜，这一切都使商业的概念和利益的概念成为了社会意识的主流。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系列不断推向纵深的改革对推动历史的良性发展起到了极其正面的作用，中国经济总量已上升至世界第四，其崛起已成定论。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国家，它的一举一动都如此地吸引着世界各国人民的好奇心。从宏观上看，一个正在复兴的中国正在改变着世界的战略力量对比格局。
但是，我们决不能只看到成就而忽视目前呈现的诸多问题。可以说，正是这种在制度不完备前提下的全盘商业化，导致了现在这种普遍自私局面的出现。我们知道，商业的原则之一就是追求个体经济利益最大化。中国的商业化改革就是这样，其实质即是调动经营者的逐利观念。追求最大利润的“为本人”意识被调动上来了，可相关的限制利欲膨胀的法律和制度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制定和执行，于是，相关的问题不可避免。
众所周知，中国为谋求经济的高速发展，遵循的是“比较优势”理论，即，相较于其他较发达国家来讲，中国拥有数目极其庞大的廉价劳动力，这就便利了我们发展低附加值的加工型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这样，一方面可以以低价位打开外贸市场，同时也解决了就业压力过大的问题。但一切真的就这么完美吗？2006年5月，《读者》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中国制造的生命补贴”，所言之事触目惊心。为了保证事例的真实性，特将原文原句引用如下：
……打工者往往从事最脏、最累、最苦的工作，在一些劳动密集型的制衣、皮革、玩具、电子企业，老板强调赶货期而无休止地要求工人加班加点，有的甚至三四个月不安排一天休息，出现员工昏倒、吐血、猝死的案例不在少数。媒体曾披露，一些10平米的房间住着20多人，甚至工人不得不就在生产车间休息，有的老板在市场专门买价低发霉的米给工人吃。
……
一位外国投资者一语道破了来华投资的秘密：“在中国，工人很老实，因为没有和我们作对、令人不快的工会。”
引文的前一段说明，我们的企业主们，为了追求其最大化的利益，干出了多么惨无人道的事情。他们本人的利益，是建立在牺牲他人利益甚至生命的基础之上的，是一种赤裸裸的自私自利与人性之恶。而后一段则点明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劳动保障制度不健全，缺乏法律监督制约机制。这一切与一两百年前的英国似乎没什么区别。
何止是上述这些轻工业部门，在煤炭、建材等领域有过之而无不及。**和煤炭工人生存环境的问题一直是国人关注的焦点。在煤炭行业中牺牲了太多的人，以至于10人以下的**基本上都不为媒体所报道了。矿主没人性、矿内安全保障措施几乎为零、矿主和地方官员官商勾结，这甚至成为了煤炭采掘行业的公式。国人近几年对劳工问题关注的高潮，是2007年在山西洪洞县发生的“黑砖窑事件”，我们看到：当警方破获这一窝点时，得救的矿工已经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而早已有一名工人被窑主残忍地打死。
自私与恶发展到这样的极致，人们已够受的了，但上述现实还只是发生在企业中。在官场上，这种自私的甚至牺牲百姓利益的做法同样普遍。我们知道，改革开放以来，经济体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政治体制上，延续千年的官僚制度并没有根本上的改变。官僚体制的一大特点就是“对上负责”，也就是说，由于在上位者向下施加的压力，下级官吏为求自保与升迁，就必须对长官负责，甚至“唯上命是从”；同时，过分重视地方经济发展的政绩考核制度也造成了官员产生重利益轻民生，以“钱本”弃“民本”的思想。于是，这就在政府层面上恶化了劳资矛盾：
不少官员和干部……担心保护工人权益会影响外国资本、民间资本，与外商、民企老板交往甚密到不恰当的程度，对劳工的悲惨境遇置若罔闻，对资方的恶劣行径姑息迁就。（出处同上）
这就是官员的自私自利。官与商的交往并不是心怀公义的互相帮助，而是建立在彼此极端个人利益之上的“罪恶双赢”：官得到了权，商得到了钱，而老百姓则陷入痛苦的深渊。
商业化潮流无孔不入，最广大中国国民均卷入了这一大风气之中。于是，我们看到，整个社会风气都散发出来了金钱味。对淳朴自然的生活状态的摒弃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这种全面的竞争与全民的逐利开始造成人情的淡漠，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心理日益显著，社会成员之间弥漫着一种阴谋论的思维形式，为蝇头小利而伤害感情的事比比皆是。传统优秀价值观被颠覆，唯我主义和拜金主义横行，用金钱私利代替感情的行为开始常见。有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在山西农村，虽然矿工普遍没有生命保障，但许多女性依然乐意嫁给他们，这不是因为感情真挚，而是因为矿工的工资在当地还算是比较高的，而且一旦发生意外，矿工妻子得到数目可观的赔偿金后还可以改嫁别的矿工……这种扭曲的社会心态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社会意识形态领域也为商业化侵蚀。商业炒作、商业包装使商业艺术、商业娱乐变得庸俗不堪，纯粹以“爱好”和“责任感”出发来想问题的人大为减少，许多美好的理念成为空泛的口号乃至嘲笑的对象。甚至宗教也成为了商业机构。新“寺院经济”方兴未艾。
如果人人都在“为本人”，那么，“人为本”又能从何谈起呢？
2008-8 于天津市南开中学 高三14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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