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晛
春夏之交的暖日时节,蝴蝶在交尾。
背景是一片绚丽的暖色,仿佛春光下多姿的万花丛。
蝴蝶的腹尾被换成了人。蝴蝶的习性是这样的:每年的暖季里,它破蛹而出,羽化成为成虫。之后,雄蝶一刻不停地开始了寻觅异性之旅。找到“梦中情人”便立即交尾,待此番“恋情”结束,雄蝶就将不久于世了;而雌蝶也将在完成产卵使命之后,香销玉陨。
这就是成年蝴蝶的命运——美丽而又脆弱,只昙花一现,便转瞬即逝。
如前文所述,蝴蝶代表着一种文化;而画家江海将人异化为蝶,寓意也直指文化——当下的文化。
但是,仔细想想,当下最大众化的文化活动还称得上“文化”吗?不!它已经褪化了,褪化成了——“文饰”。
也许周国平的话更一针见血,他在一篇题为《波兹曼的诅咒》的散文中说:“文化即娱乐日渐成为新的约定俗成,只有娱乐才是文化即将成为不争的事实。”
什么是“娱乐”?《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给出的最新解释是——使人快乐;消遣。
这样看来,“娱乐”也未尝不是一个好词——看世界名著能带给我们快乐,读历史故事也能带给我们快乐;消遣的时候我们可以看一两段《论语》,闲暇的时候我们可以听一两段《四季》(维瓦尔第小提琴协奏曲)。这不都是娱乐吗?
是的,从主观层面上讲,这是娱乐,是作为个人的消遣。但我们要关注的,画家锐意思考的,是作为文化的娱乐。如果你想弄清这个,不如找份报纸,打开娱乐新闻版,看看那上面都有些什么。
或者你将报纸交给一个十几、二十岁的时尚小姑娘,当她看到“周杰伦又出新唱片”或“某某某成为超级女声胜出者”等的消息时,听听她的兴奋叫声——我们管这叫“海豚音”。
现在你明白了吧,作为文化的娱乐就是我们日常所说的“娱乐文化”和“大众文化”,就是“流行”与“时尚”。
流行,流行,急流一阵,便无影无形;时尚,时尚,过了此时,就排不上。
所谓流行,其实就是“稍纵即逝”。这,就是“蝴蝶”的象征意义;这,也正是画家批判锋芒之所向。
话说回来,你一个人追求娱乐,不可怕;我一个人追求娱乐,不可怕。但现在,从一个群体的范畴来讲,我们是在“全民娱乐”;从一个国家的范畴来讲,我们是在“举国娱乐”,如果上升为一个文化地理学范畴,那就是整个中华文化体系都处于“娱乐”之中。整个一个中华文化体系都烙上“娱乐”的印记,你说可怕不可怕?!
是的,音乐在娱乐。当下的大众,尽沉浸在流行音乐之中,情歌麻痹了我们的理性,摇滚乐麻醉了我们的神经,歌星带走了我们成就自己的分量,每个追随者都在偶像的脚下俯首膜拜。要知道,人类最初只是以神灵为偶像,只是对上帝崇拜,随着时代的发展,英雄也可以作为人们的偶像。如今却以明星为神灵为上帝为英雄,岂不是要把自己的精神命脉交到“神化的明星”手上?可流行只是流逝,旋风一过,中国岂不是得有一大批人精神崩溃?
是的,影视在娱乐。我们爱看电视,又出于对历史的好奇而爱看古装戏。看看《康熙微服私访记》和《铁齿铜牙纪晓岚》在当时有多火!于是,人们从电视中学到了戏说的历史。一交谈,便说到孝庄和多尔衮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便聊到纪晓岚跟和珅的斗智斗法,殊不知那正史上根本没有庄妃下嫁多尔衮的事实,而纪晓岚比和珅大二十来岁啦!这是一种历史忽悠!不知历史的民族还能不衰亡?
还有,文字也在娱乐。其实,这文字是指“文学”,之所以不这样称呼,实在是觉得当下的“美女文学”、“另类的少年作家”的作品、“网络小说”根本不能算是文学,将它们与精英文学相提并论是一种耻辱。有人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打打杀杀的,爱情故事也很丰富,不也是娱乐大众的把戏吗?不是,金庸的武侠,以武为表,而以义为本,他是在宣扬一种“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浩然正气。他笔下的爱情故事都闪烁着一种济世英雄的光辉。而现在的“文学”,若是“武侠”,则只在招式上下功夫,没有丝毫内涵;若是“言情”则更为滑稽。俩人的爱情写完了,写三角恋;三角写穷了,写四角的;四角不行,变五角。总之,往上加角呗。但这些情节往往是矫饰的,情调往往是低沉委靡的,它们只能让人在娱乐的欲海中消磨斗志,实质只是精神空虚之下的无病呻吟。它们是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里极端浮华的产物,怎能与文学同日而语?
更有甚者,经典也在娱乐。既然娱乐工程已初见成效,有些学者也不得不在群众中间开展人文教育了。于是《百家讲坛》推出了一档又一档有益的文史节目,一位又一位“电视学者”也应运而生。这本来是应该高兴的,因为这对于改变我们“全民娱乐”的现状有着巨大的进步意义。但事物都是辩证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老子》)。电视学者这类半娱乐半学术的名人出现,也在一定意义上反映出了大众求知的被动以及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倾斜的尴尬境地。就拿当下来说,不但《三国志》无人读(这个无所谓),连《三国演义》也鲜有人读了,而人们现在想了解三国历史了,却买《品三国》(易中天);《论语》没人读,《论语》的精选也没人读,而人们现在想学儒学了,便去买《<论语>心得》(于丹)。总之,什么都得带上点娱乐味才行。于是,电视学者便成了“娱乐新星”(其追随者也称为“粉丝”),搞签售,赚大钱,一点也不含糊。现在怕就怕在,电视学者非但没有将民众从“娱乐”这个软沙发上拽起来,自己反而躺了上去,成为娱乐大军的一支“特种兵”。
改革开放了,春天来了,欣欣向荣的景象让我们欢呼,而浮华短命的娱乐文化也成了春天的“副产品”。蝴蝶的一生是短暂的,其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传宗接代,而画面上的交尾场景,就是它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瞬间的辉煌之后,就是死亡,现在,画面呈现在读者面前了,画家定格了这“美好”的瞬间,而目的,却在于让观画者以动态的眼光看问题,想想辉煌过后的情景。
还有,画家以蝶寓时弊,并不是在颠覆我们传统的审美观念。子曰:“过犹不及”。娱乐并不是坏事,相反,如果理性地把它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上,是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的。但一旦任其泛滥成全民性的热潮,就是大祸。正如同蝴蝶一样,一两只在花间飞舞,会令人陶醉,但若像酿灾的蝗阵一样,那美景焉能不荡然无存!现在,每一个人就是一只蝴蝶,每一个人的每一秒钟都可能成为蝴蝶,我们一定要把蝴蝶控制在一个最佳的数量和位置上,才能得到最佳效果;如果将娱乐作为生命活动和社会生活的全部或大部,结果只能是——“娱乐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