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古典:任大庆绘画读后

回归古典:任大庆绘画读后

回归古典:任大庆绘画读后

时间:2010-09-09 18:00:30 来源:

>回归古典:任大庆绘画读后

王嘉(广东美术馆副研究员)

     当代绘画有着很多机遇,其实也面临着不少难题。这不是由画家自己决定的,而是社会文化的转型在给当代绘画带来机遇同时,也为当代绘画提出了若干挑战。比如,听琴、作画、吟诗、赋歌、品茗、论道、嘲风、咏月……这些曾经流行于传统社会的古典生活方式,在当前这个都市化的时代,已经变得相当遥远。都市化的进程,不仅改变着我们曾经熟悉和习惯的社会结构,也改变着我们的观念和心情。都市文化的兴起和蔓延,网络、公寓、立交、霓虹灯、麦当劳、时装、玩偶、游戏、文化衫,以及形形色色的新的生活内容和各种新鲜的诱惑,对当代人的生存观念和生存方式产生了近乎彻底的冲击。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在当代的绘画作品中看到的,既有丰富、多元、自主、趋新的生活体验,也有痛苦、挣扎、困惑、迷乱的内心感受。惟其如此,那种曾经徘徊在记忆里的古典语境下的精神气韵,也就成为弥足珍贵的历史沉淀。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古典式的精神内涵,就像是山涧水、雾里花、窗前月、雨后风那样,给人带来超然于物外的优游和惬意。更为甚者,如果画家把当代的生活经验跟古典的审美精神兼而融汇,齐纳于心胸肺腑之间。那么,与其交游也,必旷逸;观其绘画也,必开朗;相与论道也,必俊达;其人其艺,亦必有独到之韵致。

     任大庆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绘画作品也是这样的作品。生于“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赖在扬州”的才子佳人之乡,一向为人厚道的大庆,尽管在他的绘画中看到的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铺张,却也在含蓄内敛之中,寄寓了酣畅淋漓的灵秀之态。他绘画中的江南小景,淡烟轻岚,往往使人想到十七八女郎,手执红牙板,浅吟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而他绘画中的层峦叠嶂,就算不像关东大汉抱铜琶铁板高唱“大江东去”,至少也在“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的几分险境之中,呈现出一番大气磅礴的恢弘气派。就像每一位成功者那样,孜孜不倦的勤奋探索,为大庆的绘画艺术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而在搜集绘画素材时的立足于写生和生活,在选取创作题材时的向古典回归的自然倾向,则为大庆的绘画艺术提供了滚滚而来的生机与活力。不同于在当代都市文化中寻求视觉刺激的“新潮”艺术家,大庆在绘画作品中表现出的趣味和信念,总是那样古意盎然——山中的白云、溪边的古树、月下的草庐、轻盈的小舟,还有那些蜿蜒而上的山峦,以及在漫山遍野回荡的水气和雾气……看大庆的绘画,可以忘记市井,可以忘记都市,可以忘记自己,可以在一片“精鹜八极,心游余仞”的思维世界里自由穿行,去寻求那“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的无滞无碍的形而上的境界。

     听琴作画,继而舒放心声,这是大庆在绘画中给人带来的最直接的感受。他在作品《清音释怀》(2004年)中题道:“清音释怀。甲申初冬,大庆听琴作此幅于古城金陵。”这是一件古意盎然的小青绿山水画作品,主体的山峦,盘桓叠嶂于画面的前部和中部。而在画面的后部,描绘了一脉远山,影影绰绰地绵延到画面的深处。正如画题中所说的那样,这件作品意欲表达的正是“清音释怀”的意境。所谓的“清音释怀”,可以作两种理解,其一是既为“清音”、也堪“释怀”。那画面上的整体布局,以及笔墨之间的起承转合,既有一种音乐的节奏,也表现出画者心胸的坦然。其二是因为“清音”、所以“释怀”。“清音”伴随着绘画的过程,它是一种方式和途径,而“释怀”则是由画面而表达出来的一种状态、境界和追求。大庆“听琴”而作画,他可以是一边听琴、一边作画,也可以是先听琴、后作画,或是听一段琴、画一通画,再听、再画。不管怎样,听是一个在琴韵中捕捉意境的过程,而画是一个借助于有形的图像而表达精神的过程。大庆在这里把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和不同的感受过程链接在一起,使人感受到有形中的无形,以及无形中的有形。大庆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曾经迷恋于古典吉他,后来更是陶醉于古琴。尽管在这件作品的题跋中并没有交代大庆究竟是听谁弹琴,也没有交代大庆作此画时,听到的是《广陵散》、《南风歌》,或是《潇湘水云》、《阳关三叠》,但是从画面的意象来看,那种在群峰矗立、行云流水之间表现出来的意韵,非琴声而不能起兴,非琴声而不能致兴,非琴声而不能寄兴,非琴声而不能尽兴。这正是“清音”的奥妙所在。而正是因为有此番景象,在峥嵘遐旷、山高水远、峰翠欲流、泉声若答的画面上,才被赋予了屏障列前、妙由心生、静趣同山、乐情在水的无限情味。如果说《清音释怀》中的那些山石,就像大庆听琴时感受到的那些铿锵而实在的乐符和意象;那么,近景中的流云、飞瀑,以及远景中的烟锁、雾绕,则像是在乐曲结束之后犹能扣人心弦的绕梁余音。大庆在《清音释怀》中所释之怀,是自然之怀和诗意之怀,是想象之怀和感受之怀,是在有时间限度的古琴演奏和有空间限度的画面取舍之中寻求并自由放旷的情趣之怀和精神之怀,是“俱怀逸与壮思飞,可上青天揽日月”的艺术之怀。当读者循着《清音释怀》的画面去品味的时候,隐约中似乎不仅听到了大庆所说的琴声,还似乎听到了大庆的心声,感受到大庆通过古典语境而传递出来的审美愉悦。

     中国古典山水画,从创作动机来讲,并不满足于为山水造像,而是有着“澄怀观道,卧以游之”的更高追求。通过绘画作品,在一丘一壑之间,使人能够为之而移情、身临于其境。这种通向自然、观赏自然、涤荡心胸、提升自我的修养方式,纵然未必寄身山林,依然给人带来“放情林壑,与琴酒而自适,纵烟霞而独往”的精神感受。尽管作为当代的画家,不一定都像古人那样把绘画作品图之于壁并且“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但是在“澄怀味像”、“凝气怡身”、“神超理得”的直觉与超越中,应之于目,会之于心,还是有着格外雅逸的风尚。如果说大庆的听琴作画,在某种程度上借助了其他艺术领域中的感受方式,籍以激发其内心的感受性和表现力;那么大庆的《芳甸春暖》(2007年)则是在大自然的天籁中寻求艺术的本源。他在这件作品上题道:“芳甸春暖。东晋陶渊明《桃花源诗》云,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闲心若此,故拥山林之居,得水泉之听,可为寿者矣。”跟《清音释怀》的不同之处在于,如果说前者还是在“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群山万壑中寻找与自然的对话,那么在《芳甸春暖》中,则是在既超然于物外、又充满了生活趣味的环境中与自然而共鸣。简洁朴素的草庐,位于画面的中下部,给整幅作品带来红尘的气息。那从水边通向草庐的石板路,以及在草庐周围的茂盛的林木,衬托出这里的人居活动的痕迹。中国古典精神所追求的超越,不尽然是在视觉形式上对远山近水的依恋,而更为重要的是在内心世界里的放逸与旷达。客观地说,其实就是对现实世界的不即不离。即之太近,俗物缠身,朝夕忙乱,难得人生的潇洒;离之太远,清旷孤寂,与世隔绝,也不像是人生之道。而最妙之处在于,就像《芳甸春暖》中展示的那样,既超越于市井烦俗之外,又在芳甸春暖中拥有一番“余乐”。所谓“山林之居”、“水泉之听”,寻求人与自然的永恒。这与其说是一种感受,不如说更是生活在当代都市社会中的人们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愿望与追求。大庆在《山林幽深处》(2007年)的题跋中写的“丁亥暮春雨夜中”、“以绘事舒身心也”的文字,以及他在《顿悟图》(2007年)中描绘的一人、一舟、一树、一草亭的画面,跟他的《芳甸春暖》一样,于自然静穆之外,更有一种成竹在胸、悲欢在我的红尘情味。人的超越,并不是对周围事物的视而不见,也不是对自我感受的忽略不计,更不是向没有人烟的地方作简单化的逃遁,而是在更广阔的天宇之下对所见、所感的事物加以理性的反思。听琴作画、舒放心声,是一种有效的方式。澄怀观道、溪山卧游,也是一种有效的方式。此听、此放、此观、此游,只要是积极的、充满生命力的,即便不像某些哗众取宠的绘画作品那样以“都市”、“当代”、“新潮”之类的标签而虚张声势,同样也能够被社会所注意。并且,从长远的角度来说,那些哗众取宠的作品最终是行之不远的。而像大庆这样追求精神意韵和内在价值的作品,也许暂时稍显落寞,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必将日渐彰显。

     回归古典的精神,是贯穿在大庆的绘画创作中的一条主线。尽管作为画家,大庆的才识并不是最突出的,他甚至在不少方面比起那些喜欢“炫技”的哗众取宠者而逊色一筹。但是,就像他的为人一样,大庆的绘画总是扎扎实实,并且是在中国古典绘画中有选择地吸收营养。他的《银妆》(2006年)是在南京艺术学院旁边的古林公园写生得稿,作品既有生活的现实感,也有着古典审美的意韵。特别是位于画面中部的树,使人联想到倪云林的那些烟岚清远、浩淼骀荡画面。而类似的情况,在大庆的不少作品,比如《禅意》(2006年)、《水墨山水》(2006年)、《顿悟图》(2007年)、《芳甸春暖》(2007年)等都有表现。大庆喜欢在画面的中部安排一株或数株这样那样的树,这种创作思路,在构图方式和审美效果上,都有着倪云林的影子。不同的是,大庆在对这些树的形象表现中,并没有局限于倪云林的那种“遥怜玉树秋风里,静看冥鸿落照间。草木萧萧云更碧,山川漠漠鸟飞还”的悲慨孤绝与萧凉自寂,而是在幽亭秀木、悠然自得中,更多地注意并发掘其中的闲吟之意。大庆在他的《古渡春深》(2007年)中题道:“自古丝竹乱耳,案牍劳形。然尘嚣之外,见此佳境,不为乐事哉?”这段题跋表明了大庆对古典的回归,不仅是技术语言上的借鉴,更为重要的是精神意趣的吸收,是以佳境为乐趣的内心情感的表达。大庆在绘画作品中描绘的春风秋月、杂树烟波,在这个都市化的喧嚣之外,给人带来内心深处的安宁。尽管回归古典,未必就是对当代都市生活的逃遁,但是在这样的意韵当中涤荡心灵、梳理情味、观照自我、穿越时空,无论如何都是对至高智慧的追求。而这样的追求,在大庆的绘画中,其落脚点并不是单纯地为了表现自然,而是通过对自然的描绘寄托某种发自内心的人情。就像大庆在一幅作品中题写的那样,“水村空濛烟雨色,春江万里故人情”,这样的情感,使人联系到大庆对待生活和对待朋友的态度,纵然水村空濛、烟雨空濛,依然不改其春江万里的故人之情。大庆对传统的古典绘画有深入系统的研究,他的作品中有元四家、明四家、四王、四僧的绘画传统,也有着来自现实写生的生活元素。他对树的表现,可以说是情有独钟。他曾经画过不计其数的树,他的枯树,多取鹿角之法,精神矍铄,“有如鸡群之鹤”。加绿而成春景,加赭石而为秋林。他的杂树,有点叶,也有夹叶。尤其是《水墨山水》、《消夏图》等作品中的夹叶,方圆随心、舒放随意、疏密随势、虚实随情,在细节中流露出大庆对古典绘画语言的驾轻就熟。至于点叶之法,大庆在作品中应变于胸、随点随用,其中尤以《银妆》中的小混点、《水墨山水》中的松叶点、《山林幽深处》中的胡椒点、《消夏图》中的个字点、《春江万里故人情》中的垂藤点等最为出色。作为追求古典精神的创作形式,大庆也有不少以《四季山水》为题材的系列作品。有条屏,有斗方。在这些作品中看到,春山如笑,夏山繁荫,秋山明净,冬山荒寒,各有神态,各有精神。

     大庆在绘画艺术的探索中,并不局限于一家一脉,也不局限于某类题材。他曾经尝试过多种风格、描绘过多种画面。比如,小青绿山水、水墨山水、工笔山水、小写意山水等。他的作画方法,有工细、也有粗犷,有写实、也有泼墨,有水墨渲淡、也有金碧辉煌。至于画面的内容,更是形式多样、不胜枚举。比如,小桥流水、江南烟雨、群山万壑、落日流霞、古渡荒木、飞瀑悬空、草庐傍水、渔隐自怡。此外更有春云欲雨、早春寒云、夏山松石、夏日山居、秋林晚照、平远秋江、迥溪远雪、绝涧霜松等。在所有的风格和画面之中,最能体现大庆的探索精神的绘画样式,应是《山外有山》(2006年)、《寂寂我心》(2006年)等相关的作品。在这类作品中,大庆把超越之心、隐逸之意,跟北宋山水画所流行的“大山堂堂,大水泱泱”的视觉习惯结合在一起。他总是把画面的底部留白以为江湖,画面的顶部留白以为天空,并将画面的绝大部分用以描绘正面的大山。这很让人在直觉上联想到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燕肃的《春山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李成的《群峰霁雪图》、巨然的《秋山问道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巨然的《万壑松风图》、郭熙的《幽谷图》等中国传统的经典作品。仔细的读者其实也不难发现,大庆在绘画的视觉形式上遥追北宋风格的同时,他并不是对这种古典形式的抄袭挪用,而是在研究和理解的基础上加以消化吸收,并渗入若干的个人见解。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北宋山水画尽管是把山水的正面铺陈于画面的主要空间,但是在目距的处理上,跟观者拉开足够的距离。惟其如此,北宋山水画的“大山堂堂”,其实是在保持了一定的远距离之下的观看。它不一定追求宽屏的效果,也不一定追求类似于广角镜头的效果,但是它一定追求画面的景深,一定是在“高远”、“深远”、“阔远”、“迷远”、“悠远”之类的审美情境中抒发广博的心胸。而大庆在正面描绘大山的时候,显然更关注山石的肌理效果,更关注山石在整体协调的前提下的局部的可观赏性。大庆似乎并不是意在通过“大山堂堂”的整体布局而发思古之幽情,大庆的“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更为具体地跟山水画的局部细节结合在一起。也正是这个原因,决定了大庆的这类作品,在整体气势和宏观气脉上,不可能完全达到北宋山水画的那种效果。但是,这也决定了大庆的山水画能够成为其自己之山水画,因为对任何风格的过度迷恋,客观上讲都是建立个人画风的最大障碍,而发现自己的特点、寻求与自己的本身相一致的绘画风格,才是画家最终也最重要的事情。大庆在这类作品中的山水皴法,不像他的其他作品那样,在披麻皴及相关的皴法中寻找表现力。他在这类作品中使用着的皴法,更多地是来自于写生的实践。他根据自己的观察和自己的领悟,在类似于长披麻皴、乱麻皴、荷叶皴、解索皴之间,找到适合于自己特点的皴法方式。那种纵向的、有序的、行笔稳定而闲适的皴线,决定了大庆的这类山水画作品,既有一种崇高与豪迈的气韵,也有一种充满温情的雅逸。大庆对云的处理,在这类作品中显然不是借鉴北宋的画法,而是更多地来自于四王。比如大庆的《山外有山》中的云,在其蔓延和扩张的走势上,显然跟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王时敏的《南山积翠图》中的云,有近似之处。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大庆在这类山水画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逸,本质上是放逸、飘逸、旷逸的精神超越,而不是那种脱离红尘、遁入空门式的“野逸”。他在《山外有山》中题道:“山外有山,画中读禅。岁在丙戌大暑前二日,听琴默坐,静思前哲。忽得此构,遂即写之。人在画中,而意在笔外矣。大庆画于古城扬州翠竹苑。”在这段题跋中,再次谈到“听琴”。尽管这次因“听琴”而作画,跟两年前的《清音释怀》的“听琴”而作画,在创作地点、绘画风格、画题、画面内容等方面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是因琴而思、因琴而画,在“舒放心声”这一点上的结局是一样的。大庆在视觉形式上的遥追古典,以及他在精神气韵上的回归古典,为他的绘画艺术带来了别样于当代都市风景的真实感受。如果说大庆在这些山林飞瀑间意欲传达超然于物外的精神追求,那么大庆在《山外有山》中所说的“人在画中”,则是以其超越时空的想象力,把自己的化身置身于画面底部的那一叶轻舟。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大庆正是携同这一叶轻舟,在众山一览、江河同在的理想境界中自由往来。祝愿大庆在这群山万壑、洋洋江河的艺术之旅中,不断取得新的收获。

                                            戊子立秋后三日于广州听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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