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靖访谈

画画并非一种发明而一种发现

石潭：有这样一个佛教故事。一个人天天拜菩萨，仍然落寞，他生气他骂佛。佛给他一面镜子，镜子中他除了忙着拜菩萨，实际什么都没替自己做。他顿悟，他开始减少拜菩萨的时间替自己做，他成功了，他开心他敬佛。佛依然给他一面镜子……我以为画面内容的选择，对于当代艺术家来讲已经太难了，因为所谓的符号满天飞，怎么做都不新鲜。所以，好多艺术家在寻找自己的语言时会经历类似这个佛教故事的经历。
 姜靖：所有想过的元素别人都已经用过。今天我们不断面临创新的压力。但是，画画并非一种发明，而是一种发现——发现自己的心。发现，也许是漫长的探索，也许是顿悟。
 我希望自己的画面是美的。在很长一个阶段，人们都在反对唯美。唯美，似乎等同于浅薄。但是，美始终是我的追求。我用花来做画面的主要元素——盛放的花再加以一条小小的鱼。花寓义着环境的无限虚假的膨胀，像现在的现实，那条可怜的小鱼怎能畅快呼吸呢？
 我用稀薄的颜料泼洒，用厚重的颜料堆积，在这个过程里释放，在释放里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石潭：《语境》中的花，象征着你面临的精神环境、现实环境污染对你，这只无处可逃的小鱼的冲击，无意当中透露出了你骨髓中隐藏的某种悲情和批判的东西。北京作为你艺术创作的环境，对你的思维应该有些冲击。
 姜靖：也有人讲，小鱼的拙，透露了我的简单和快乐。但悲情是肯定有的，快乐里的悲情。很多理想化人，往往不是积极的。无论是否成功，每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悲剧。常常会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多美丽的花，它繁盛也只能是刹那的芳华。想到这些的瞬间，心就零散成一片一片的。可能，每个人都有这种感受吧！
 另外，聪明和美丽都仿佛利刃，会弄伤自己和别人。画画的、写诗的都是过于敏锐的人。总是追问自己的感受是件痛苦的事，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但我的画只是个人的，并非解析观念。做观念必须有个对社会的态度，我觉得自己的画，不想改变什么，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我知道自己像一条小鱼一样无力。
北京对我的冲击比较大，我会把自己放到现实中考虑。然后，作为现实中的人考虑现实中的事，如果最终都是一样，我就索性理想化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意义不是到达某个地点，某个层面。而是，是否自在的生活！

画画建构的真实，并非现实存在的真实

石潭：有这样一句话，没有造型能力的画家，都去画抽象表现了。还有这样一句话，因为抽象表现是最表达艺术家情感的艺术样式，而且是艺术样式中最需要素养、最难画的。所以最感性，最有才气的艺术家才会坚守住它的阵营。
姜靖：怀斯就是水彩写实，但他坚持说自己的画是抽象。现实对象给了我们那么多元素，我们不可能把它们全部提取，只是从中提取一部分而已。比如摄影算是真实的了，距离现实还是不同。三维、四维压缩到二维平面里，就是抽象。
这个世界只是理想世界的影子。我们看到一匹马，可能缺条腿，或者眼睛不对，但是我们还是知道最完美的马是什么样子。画面建构的真实，并非现实存在的真实。一幅画是一幅画，没有复制和雷同的可能。抽象不像写实一样，有一些依照。抽象是主观的、自我的，也更有意思。
画画，有些东西是潜性的，如果过于明确的指向，反而单薄。比如读一首诗。反复咀嚼的，一定是没说出来的东西。说出来的都是不太对的。说不出来的，才是你想说的。
石潭：对于满足这个问题，我想应该是指一种生活状态。对于画面的经营，其实是一位对自己有责任的艺术家一生的追求。除了花和鱼，你也画过带有观念的唐代仕女和比较纯粹的瓶花系列，或许是一种新的探索，也或许是作为调剂，也或许是作为信仰。
姜靖：仕女那种已经不画了！变是永恒的，不变是相对的，比如一条小河，总要往前流淌，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有的时候喜欢随意画一些花，没有搀杂观念,很养心。我的画面总是不知不觉中改变，改变能带来新的希望。即使花和鱼系列，近期也在考虑改变，希望它表现得更具神秘感和力量感。

女权、女性主义都仅仅是一种概念

石潭：虽然，我们一直追求一个男女平视的梦。但是，在现实中这仍然是极其不易解决的一个问题。这一点，艺术圈可能表现得比其它领域更加明显。所以，很多女性画家，都被指责变成“男人”了。
姜靖：关于男性和女性这个问题，我首先是非常接受女性这个身份的，尽量在这种身份中寻找自在感。作为女性，不一定非要强势，女权、女性主义都仅仅是一种概念。我反倒觉得男性对于情感的东西更细腻，他们更容易沮丧，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觉得男性更粗犷，女性更细腻。
我能做到发撒和给予，身上有大的那种东西。无论如何，可以一直画下去很重要，女孩子在艺术领域还是有优势的，一旦有些面貌，就容易被注意到。
石潭：其实女孩子无论做到什么地步，还是渴望归位于阴柔、深情、甜美、明亮的。相对于功利，其实爱的东西在我们心中更占据主导地位，所以长久。
姜靖：女性在社会中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母亲、女儿、爱人等等。我认为母亲是最有力量的，甚至力量强于男性。母性是慈悲、是包容！当一个女性可以强大到用母性去看待世界的时候，是强大的。女人、女孩子和妇女三个名词相比，我更接受妇女这个词汇。女人带有一种性特征，女孩子是布娃娃的联想，妇女却等同母亲的概念。

艺术在我的理想中属于永恒

石潭：我经常对人讲，宋庄艺术家操纵世俗的能力太强。而这一点，可能会消弱他们操纵画面的能力。或许，在他们眼中艺术已经成为一种类似职业的东西，他们可以用常温常态面对艺术，可我知道你之所以称艺术永恒，正因为它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崇高的。
姜靖：是这样，表达能力强的人，感受能力就差一些。太复杂的人，落到一点上反而显得麻木，处理具体事情更机械一些。我觉得永远不要想完全去掌控画，画面会带着你去走的。画画在我心里是最美好的事情，我相信美,相信美的永恒存在。
石潭：可是，当代艺术恰恰是在消解一些东西，比如技法，比如美。尤其在宋庄，它对于当代已经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标准模式，不符合这种标准模式的很容易被淹没。
姜靖：如果要消解掉一切我相信的东西，我会觉得特别痛苦。其实我正是通过消解之后，重新找回来、重新建立起一套自己的体系，尽管我说不明白，但已经有了，再没有人有能力消解我对于它的追求了。所以，有人在这方面对我进行的言语侵略和思想抵抗对垒时，我会带刺。因为，特别怕最根本的依据失去了，自己也没了。这是我的”强”,也是我的”弱”。
石潭语：鱼在我心目中，是一种最自由的状态的生灵。所以，我祝福姜靖在任何环境都如鱼一般自由，是鱼适应转而左右环境，环境不能使她不自由……花也可作“当代的艺术环境”吧！作为写作者对于绘画者的寄语，希望姜靖可以用只属于自己的“体系”，在艺术领域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