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怀石岗——写在江西省文艺学校复办首届美术专业师生作品展前

感怀石岗——写在江西省文艺学校复办首届美术专业师生作品展前

感怀石岗——写在江西省文艺学校复办首届美术专业师生作品展前

时间:2011-07-25 09:59:06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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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建颖
 
      北纬28.4,东经115.6,中国版图49C3。华东南丘陵的一片红土地。

      约近三十年前,为不甚明了的目的,人们在那里投下了数万吨的钢筋混凝土、数万方的砖瓦和木料。当成片厂房方显雏型时,又因不甚清楚的原因,中止了建设。再后来,一批历经浩劫、停办了的学校在那半成品的基地上开始了最初的重建。曾是学院建制的江西省文艺学校,也在那里渡过了再生期的一段岁月,作为复办后首届的学生,我们记住了人们并不在意的地名——石岗。

      由省城南昌出发,经八一大桥,过长陵,于干线公路西山段左拐,两个多小时车程一路风尘便至。沿丁字形公路东行,左手是省卫生学校,右手不远处是邮政局,走完水泥路再朝东,车轮又发出沙沙的声音,见左边的供电局,就在它对面的土坡上,便是省文艺学校的驻地。校门不大,面积不小,红砖砌起的围墙沿着起伏的地形蜿蜒相连,一墙之隔是省机械工业学校,后门是省银行学校,不远处是苗圃(唯一的人工植物园)。还有省商校、省电校、省财校等等。所有的建筑都是粗糙的半成品,后经逐一的修补、改造,有的拆除或任其倒塌。与其说是校园不如称驻地、基地更合适。不知当年全国有多少处在上马下马、似与不似之间、诸如此类的点,正演绎着多少特定时代的人生……

      1975年春,由全省各地调集的教师和招收的学生汇聚于此,当时并不清楚开学典礼说了些什么,只知主席台就座的除省文化厅人士还有学校领导刘恕忱、流沙和教务处的雷震先生。学生大多来自基层的农场、农村,因为曾经失学又经历了艰苦环境磨炼,所以能够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机会并接受省艺校这最初的、也是最纯真而神圣,即后来被戏称为“抗大式”的教育。首届美术班学生共13名,其中南昌同学3名:向阳、克平、二弘;上海同学9名:匡一、定雄、全保、建民、开平、正南、岳云、志强和我;还有一名来自清江的曙华,年纪最轻。不知何故,都是青一色的男生。

      和仍在乡下的同代人比我们实在称得上是一批幸运儿,但当时举国上下的文革尚未结束,地方院校的复办才刚开头,一系列今天看来毫无意义的争夺和内耗仍在进行,美术教育中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影响着课程及大纲的设置和完善。浩劫之后没有齐全的设备和教具,图书画册所剩无几。当年新华书店能买到的也只是一些工农兵形象素描。我们的参考书则大多来自班里的“资料大王”克平,在他床下的箱子里藏有不少五十年代的《美术》杂志,虽然破旧,但大家还是争相传阅,从中学习未必准确的“赭绿”调子,并知道了列宾、苏里柯夫、列维坦等一大批俄罗斯画家。向阳保留下来的一本契斯恰科夫的《素描教学》,大家传看手抄。又不知从哪弄到一本美国人编的解剖书……13位同学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开始最初的艺术熏陶。当时,作为基础教学,静物摆的不是水壶、草帽,就是军用书包。鲜花不让画,更谈不上画人体。没有石膏像,同学之间就对着画,轮着当模特儿。不少科目和作业在校内无法进行,便乘开门办学之风走出去,使我们有机会重返大自然的怀抱,学习、感知更多,从而避免了因政治运动带来的种种麻烦。

      当年担任美术教研组长的陈国昭老师,是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的高材生,有很强的基本功和很好的文学、艺术修养,并以其敏锐的观察、清醒的头脑影响着我们。记得他在上高县泗溪村队部讲的那堂课,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说各自都由儿时涂鸦到不同程度的自学,而称得上视觉审美的应该是从那天开始。我们开始知道了高低大小、横竖曲直、强弱虚实、疏密节奏以及黑、白、灰,并重新观察可视可感的一切。在以后的课程中,他对我们的作业逐一讲评且先由学生自谈体会。陈老师的水粉风景画重感受、具个性,成了大家当时的范本,也由此启发了大家对造型、色彩的理解和认识。我们学会了做笔记、记小构图。上井冈山写生期间,和上海戏剧学院师生相遇,有幸见到了他的老师周本义、胡妙胜先生,能有机会看到当时上戏学生的作业并进行了学习交流。

      教师中最年长的数朱子慕先生,一位和善的老人。因其浓重的余干乡音又夹杂着四川话,我们不太能听懂他在透视学和基础图案方面的课,然而当他在外出写生时,用一支蘸有几种颜色的笔,画出色调沉稳又丰富的水彩风景时,着实令人肃然起敬。朱老师平时话不多,谨慎小心又任劳任怨,一度兼管科里的纸张颜料,直至很久以后,我们才知他是就读于西子湖畔国立艺专、又毕业于重庆青木关的前辈,同学中有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闵希文等。

      稍晚一点调来的丁世弼老师,以其顽强刻苦的自学精神、准确生动的造型能力和娴熟的笔墨技巧在当时的江西乃至全国绘画界已享有盛誉。记得是他带领我们去校外画速写,回来又进行认真的讲评。尤其是课外的业余时间,同学们在他似乎随意的闲聊中获益良多。他还带领大家用干油画笔仔细清刷那批找回的石膏像上的积尘,在修复教具的同时也使我们对欧洲古典人体美有了初步的认知。我们的毕业创作是集体参与的彩色连环画《火烧茅叶岭》,从情节的处理、构图的选择到人物造型的设计,倘若没有丁老师的悉心指导、逐一示范修改,要完成并出版是不可能的。在中国书画篆刻方面,他的探究也影响着我们。

      还有凌发广老师,在开门办学时带领学生为当地农村画宣传壁画,以他所掌握的专业知识进行辅导。包括和其他老师一同带学生参与省话剧团大型话剧《万水千山》布景的绘制。当时的舞台美术课程多半在实践中学、实践中用,师生一起动手。由于形势所迫,专业教学不同程度的受到影响和干扰,教师们据理力争,为教育、为学生受气,凌老师也是其中之一。

      不可疏漏的是我们的班住任黄志轩老师。他虽非美术专业教师,但作为一名党员,以他正派的作风、高尚的人品嬴得大家一致的认同。无论是在开门办学外出写生,还是在校内的教学中,黄老师都对大家十分关心照顾,从清晨起床到夜间查房都由他来督促,每周的义务劳动,更是一马当先。在受政治局势左右的动荡时刻,他都能不计个人得失,正直的站在专业教学和广大师生一边,使美术科十八位师生团结为一个整体。以致多少年过去了,只要谈及黄老师,还使我们念念不忘。

      石岗远离省城,又经常停电停水,大家都备有蜡烛、手电和水桶。食堂小,开水房更小,用膳泡水排长队,去晚了就用木勺在锅底舀起锈水……外出写生,大家自备行装铺盖,住队部或老表家的阁楼,有时师生一起睡草铺,常常粗茶淡饭,同学中没有谁叫苦,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是多画多练。每天背着画夹早出晚归,最大的快慰是老师赞同的眼神,但也确未少挨过骂,因为我们遇到的几位都是严师、良师、更是益友。在老师们的影响下,没有休息日,除了课上规定的作业,我们还在课外尽量多画色彩风景、动态速写,或临摹、记录一些小构图、自制油画纸、想方设法找人当模特儿。画肖像,往往废寝忘食,经常满身油污,指甲缝也都是颜料。勤奋的同学每个学期课外作业可达上百幅,且主动向老师请教、求学。

      在当时的国内形势下,坚持专业教学及对审美能力的培养,确实不易。也因为此,当在省京剧团原艺校旧址找回一批被人遗忘的石膏教具时(其中有全身的维纳斯、半身的拉奥孔等大大小小古希腊、古罗马雕像的复制品),大家极其兴奋的对待这些躲过文革浩劫的实物,以致有同学放弃了休息和探亲,利用寒假在校啃石膏……那个时代的中国大陆,彩色照片绝少看到,美术科的写生活动、师生合影的黑白照片及陈老师带领大家打着灯光拍摄的石膏教具照片,均由一架120相机来完成。毕业前设计一本自制的纪念册,现在看来老土,然而当时却十分认真,从开本、纸质到扉页都反复考虑,钢板刻字加油印,人手一册,除贴历次写生合影和石篙教具照片外,陈老师还将他的水粉风景写生照放了每人一套,弥足珍贵。最后的日子,丁老师答应给大家作画留念,在教室里同学们围着画案二三层,看他当场挥笔,送给每人一幅水墨小品,落款盖章,十分认真。而我得的最小,因他对画不满意撕了重来,最后一幅孺子牛,竟是当日的精品!

      短短两年中都有一些令人难以忘却的往事:去上高之前超过半数的同学剃了光头,以致引起途人侧目;在井冈山住红卫兵营房,临行时合演的恶作剧;到造船厂写生每天乘渡船时所感受的省城上班族生活;最后一学期,学校终于同意批给美术专业师生经费做画衣,虽然是染色再生布,但足使大家兴高彩烈的。而就在这次去安福写生途中,我们人货混装的行李车一声巨响,顶蓬被迎面而来的木料车掀去。二弘、曙华两位同学头破血流,连夜赶往峡江县就医,写生队伍中便有人缠起了绷带;隆冬的石岗,和岳云、克平、二弘等同学一起画雪景,画笔结冰、手脚冻僵,便跃起在地里对打一阵,暖了身子再继续画;还有全班合养的那条小狗“阿花”,记得和它伴得最熟的是正南,每次写生都带着,乘火车也由大家轮流掩护抱上车。“阿花”很乖,躲在我们座位底下不出声……直至成为我们毕业聚餐时的佳肴。大家知道盛宴必散,席上用的都是搪瓷杯盆,铝制饭盒,记不起喝了多少酒,也不知一直聊到午夜几点……

      记得陈老师说过一句:“你们今天分手,再要相聚就难了。”此话着实应验,由石岗话别转眼二十三年过去了,除了岳云和我留校任教,有机会目睹省艺校迁往蛟桥以后的变化外,其他同学有的去了九江地区、有的去了宜春地区、还有景德镇市,南昌同学则分在省城的剧团和影院,可谓各奔东西,再次踏上社会,继续各自的人生旅途。其间虽有三五同窗小聚,却再未有过师生共同的合家欢。

      1999年8月,盛夏的北京闷热异常。因教师假期之便,我借探亲机会拜访久别的国昭老师,他在我和岳云留校后不久便以出众的才华考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班,并获得硕士学位留京,后因撰写中国首部《裸体艺术论》而名声大噪,直至成为这一学术领域的专家、博导、全国政协委员,他就是京城艺术界知名的陈醉,是当年进京苦读时开始“醉”的。关于他的曲折经历及磨难,包括因家庭出身所遭遇的大起大落,则是我们毕业以后才有点滴知晓的。多年不见,他却风采依然,开口便说:“家中没人,师母和女儿去广州渡假,今天就发扬‘石岗精神‘自己动手。”因为他此日就要出差,所以我们就着冰箱里的存货,做了几个家常菜,边吃边聊,话题从同窗各位近况到已逝的石岗岁月,感慨万千。临别时送我至电梯口,说:“你们同学也到了这个年纪,想不想一起搞个师生联展?”这个提议令我振奋,但觉得千头万绪非一时能够应允,便答道:“须和大家商量一下看,但我有兴趣。”告辞下楼步出大门见天空昏暗下来,且飞沙走石。赶地铁返住处,才知乘车时京城下了一场冰雹,过后气温骤降,近郊户外雪白一片,十分壮观,这在暑天的首都实不多见……

      接下去便是和同学们的联络、商量,听取大家意见,直至寒假,将较为集中的上海同窗邀到一起,在定雄家见面,同时和南昌的二弘通长途,师生联展的轮廓才清晰起来。其间南昌同学二弘、向阳做了不少工作,上海方面则由岳云、定雄负责收取各人有关资料,及时通气。而跨度最大的要数北京和澳门的电话联络,并时常和南昌、上海交换情况,大家都以同样的心态和愿望,如同最初去石岗时那样。

      二十余年,我们从二十出头的青年经而立、过不惑、奔知天命而去。其间大家都经历了各自的变化,有的仍在从事教学,有的从事设计,也有的无可厚非的作了其它选择,在各自的工作岗位、生活环境中努力。然而无论今天我们身在何处,情况如何,大家都不会忘记曾经同学当年,不会忘记老师的教诲,也因此魂牵梦绕着那记录人生经历的石岗岁月、那片土地、那天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因为,我们曾经带着憧憬和幻想在那里汇聚,又在那里构筑各自未来的梦,从那里获取失而复得的学习机会,并由此踏上今后的漫漫长路。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在进步,老师们也从未停下脚步。我们今天相聚,为谢师、为感恩,也因教师始终无愧于学生的崇敬,始终作为大家的榜样和骄傲,激励我们奋斗、创造直至永远。今天的欢聚和重逢,相信89年辞世的朱子慕先生有知,也定会含笑九泉的。

      人生苦短,艺术之路漫长。

      我们将始终感怀可以称得上故土的——石岗。

4-2000 于澳门听潮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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