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说东方时，用来界定东方的坐标是什么？古代的东方存在过，那埋在土里或留在纸上的痕迹，已呼吸不到当时的空气，抚摩或翻动过它们的手也已消失，总怀疑今天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今天的东方又是什么呢？是一个有五千年古文明在后面撑着，却又正在一步步被西方同化充满困惑、无奈，焦虑情绪交织的过程？抑或是背负着重传统负重、接爱西方或现代化的挑战、充满文艺复兴激情的新的崛起？我的画无非是一个生动的缩影，对水墨有太多的依恋甚或敬畏，却不可否否认地已悖离了它的传统，和它过去的画家一样，我们也只能生活在自己的时代里。我觉得我目前的这种状态很好，是再真切不过的感悟或创造着东方。
我从不怀疑东方会在地球上消失。真正存在的是骨血中的东方，生命之链的DNA不中断，东方将永远式存在下去，东方是东方人的东方。十几年前的一个中午，五岁大的儿子发梦，边哭边说“我要活在现在”，回味他说话的确有点意思。活着是一个概念，不断生成是又一个概念，人不过是过去与当下中间的一个点。我想，东方就是混合了传统与现在，并以此区别于西方的一种存在。在“感悟东方”中，“感语”一词的传神，就在与对象的不即不离，把自己不仅看成是一个观察者，同时还是一个参与者。
图式背景
在论及我作品图式时，有人认为是受了西方画家歌特里布等人的影响才有的，我总不以然。其实，一个人儿时的经验和他后来的关注点才是至关重要的。我儿时记忆中的每一个夏夜，都是在卧对星空中度过的，而第一次坐在天象馆穹顶大厅置身于模拟的银河系，在斗转星移中体验悬浮、漂移和渺小的感觉，那一年刚好二十岁，此后又特别喜欢上了绘在汉墓墓室上方的星象图和楚国漆器上的图案，那种周流运转或回环钩连的迹划，实在令我着迷。这种对玄迷与流变的向往，是在后来随着人生境况的不断展开与变化，被赋上了绵密深刻的意思，成就了画面碎裂、冲撞与漂浮的景观。
而喜爱黑色，基于的理念是吞噬或隐匿，这也正是现代宇宙学黑洞理论描述的宇宙无法抗拒的力量与真正的神秘，它契合了我对星空与肉身的理解。天在我们头顶演绎的是一种神圣的高贵，个体生命的渺小与悲剧性的了结，却只不过是心尖上的痛或万般无奈。这都是些十分感性的领悟，所以我并不喜欢歌特里布他们的作品，他们标明为宇宙图式的抽象画，根本缺乏时空维度的意识与感觉。事实上，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中，面对同是一个宇宙，我们和他们感受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在边缘
实验水墨和它的艺术家，属于它的时代，时代提供的思想空间，使它得以成为中国百年上在使用水墨媒材时离传统方式最远的一种尝试，被看成是中国当艺术中一个独特的样板。实验水墨的应运而生是艺术史上的一件大事。
实验水墨的特殊性和它的边缘处境似乎是同一个性质，对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国艺术有所了解的人，大都会同意这种说法。从一开始，实验水墨画家在想法上就很特别，没有跟随多数人的思维与行动，这种姿态和选择的结果必然导致它后来的困境，但由此凸显出了中国当代艺术中的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在许多场合或批评家的那里不断被提起，有些甚至成为一个时期的热门话题。实验水墨成了研究中国当代艺术史时不可或缺的内容。
对艺术家个人来说，在边缘，意味着主动拒绝种种功利的奖掖与诱惑，这是指体制内通达既得利益的路径，再就是市场金钱的诱惑、追随潮流、紧跟全球一体化趋势，争取主流的认同。实验水墨画家从他的时代感受的是另一种东西，一个有悠久历史的文化，正处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今天的存亡取决它能否在现代得到转换。这种情怀的确有些悲壮，但它却支持着这少数人的追求，面对种种障碍却依然要去想象、探索，远离喧哗与权威，以自己的方式亲近自己的传统与文化。
在边缘，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这是那些足迹从未越过传统与西方化制约的心灵永远看不到的。因为不跟随别人规定的路线，甚至逾出在别人的见识上，实验水墨常常遭遇误解与诽谤。体验自己选择的命运才是最重要的，将之看成是一种自由，一种依靠自已的行为准则做事的发现过程，随着自己决定的目标所指引前进，在边缘，那就成为独一无二的骄傲。
2004年1月20日
（载《美术文献》33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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