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建在“气韵展”上的发言

      刘子建：谈到“自由”，就我个人的感觉，现在的社会环境对从事艺术的人来说，还是比较自由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从文化大革命中过来的，自由的感觉是在比较中得出来的。“自由”的外部环境并不意味着必然产生“自由”的艺术，“自由”是相对于“限制”而言的，抵抗“限制”，追求个人内心或艺术上的“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才是“自由”的含义。抽象是一种表达的状态和方式，不完全是为了追求视觉形式上的“随意”，而是因为它的创作方式切合我们这些人精神上的需要，把“自由”理解成是从个人意志和精神空间出发的对现实的关照。
      环境的宽松当然是一个浅表的层次，但它是讨论“自由”的前提。现实让人觉得有太多的选择令人不知选什么才好，其实太多选择也可以理解成过太多诱惑，现在的人比站在两垛草中间的那头驴更无所适从。丧失选择就是丧失“自由”，人们常常把流行与时尚当成自由的标志，还有不断被鼓励的对名利的追逐，其结果是在趋同和标准化里个体的消失。
      从艺术表达的角度探讨抽象艺术中人的精神与意志方面的问题，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话题。我是搞实验水墨的，相对于主流艺术来说，实验水墨一直是作为一种边缘的存在，边缘的艰难处境是一种很实际的情境与生存体验，它必须面对各种压制坚持自已的主张，坚持自我选择的语言方式。我认为实验水墨是“自由”的，“自由”就是它边缘存在的价值，它是在对“自由表达”权利的捍卫中获得了自已的文化品格。
      像今天这样把抽象艺术放在“自由”的话题里面来讨论，在中国当代艺术里从来没有过，或许是过去没有必要，在今天却成了一个问题。在一个艺术市场化、物欲澎胀、大众文化、流行艺术大行其道的时代，“自由”的话题，对大部分艺术家而言都是有意义的。刚才张志扬老师说“自由”是有层次的，有高级的和低级的，这是否可以理解为真正的文化问题都要涉及到“自由”是在什么样的程度上发生的。从一个画家的角度说，我之所以不放弃传统的宣纸和水墨，是因为我相信本土文化能够实现它语言上的现代转换，但在某些人眼里却不是这样，他们说在一个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的当代艺术中有没有水墨无关紧要，因为游戏规则是西方人制定的，制定这个规则时就没有把中国水墨包括在内。所以实验水墨从一开始就得面对文化虚主义和西方话语的排斥与压制。我的体会是，背负的压力越大，供你自主选择的空间才越大，“自由”才成为可能，因为你必须在精神上保持足以与之抗衡的能量。在我看来，如果艺术表达上没有这些相关联问题的存在，所谓“自由”就是轻飘飘的，或是乱来。
      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中国的抽象艺术，中国的抽象艺术有它自已的文脉与语境，中国的抽象艺术和中国当代艺术中其它艺术样式一样，都是文革以后出现的。艺术家的创作属于个人，即便大家针对的是同一个文化问题，解决的方案却一定是个人化的，实验水墨更是这样。上世纪85新潮美术的时候，新潮水墨相当大一部分就是抽象表现主义的，那就是一窝疯。1989年之后，在中国现代艺术的发展势头受阻，新潮水墨随之下课，抽象水墨便连影子都没有了，我觉得原因之一是没有属于个体的东西值得坚持，反倒是其它媒材的一些艺术越挫越来劲，仿佛是从意识形态的紧缩中得到了更多的思想和行动的资源。同样背景的新艺术，水墨就不行，热闹时它来劲，一点挫折就作鸟兽散，理性稀缺。我们在这里谈抽象艺术，应该从两方面谈，从思想史方面，谈它在所处的文化语境中整体呈现出来的对自由主义的追求；从技术史方面，谈中国艺术家做了些什么或能做什么。谈到实验水墨对自由主义的追求，主要体现在它近十年来一直没有改变自已的文化立场，位处边缘远离中心，以独立的姿态保持对现实的批判与反思，坚持既不退缩到旧传统中抵抗现代化，又不在现代化过程中成为西方的模仿者。而实验水墨画家个人语言的追求各有自已的取向，形式语言的丰富性使水墨性表达的阈限得到拓展，他们的努力终于向人们证明了水墨是一种向当代或向所有人开放的媒材。两方面的努力使它在1989年后现代水墨的重新崛起中做出了令美术史无法忽略的成就。
      从我个人来说，1989年后我之所以没有放弃宣纸水墨，是我觉得新潮水墨把这个材料简单化了，简陋化了，它遭到人们遣弃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经历了1989年的事件之后，人们普遍认为这个媒材不好，太感性，没有力度，不足以对付文革结束以后的现实问题，新水墨显然没有找到恰当的语言方式。把传统的局部放大来就是抽家艺术，多数表现主义的新水墨就是这样做的，思路还是在因循传统中国画的那一套，熟练而已，游戏而已，这种人是没有希望的。我选择的是以破坏性的手段来对待宣纸和水墨的，破坏的目的是建设性的，破坏是为了发现新的可能性，过去就不可能有人拿宣纸跟油画布比，其实两者太不一样，一个柔软一个硬挺，比较是为了发现宣纸的长处，所以宣纸可以揉、可以撕、可以正反都画，对它的利用完全可以说是对传统国画使用方法的反动，不用毛笔而用其它的工具，笔墨之外大量使用拓印、拼贴的手法，再就是中国画极讲究的计白当墨，我也把它颠覆了，我作品的空间是黑色的。所以说，我还是用水墨媒材，但我超越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限制，同时也吸收了很多西方现代艺术的东西，这不仅仅是因为水墨有包蕴现代或不同文化资源的能量，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自己的时代，我们必须创造自己的话言。如果说创造语言的过程是精神历险和放飞的过程，这个过程便是我理解的人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