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障碍——吴鸿

        前不久，我去银川出差，朋友带我参观了著名的贺兰山岩画。透过那些年代无法考证的斑驳的图案，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着的宇宙万物的神秘信息。而对于其作者，在莫衷一是的各种猜测中，无非可以归纳出两个类型。其一是曾经在地球上存在过的某种高度发达的文明，或者是来自外星球的智慧生物所为；其二是地球上现存文明在史前阶段种所为。这两种结果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实际上揭示了这样一种事实——也许文明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现阶段、已经穷尽了宇宙万物存在规律的文明方式，他们在所能找到的能够表达其对于宇宙规律理解的表现形式的时候，这种具体的表现方式可能会与我们现阶段文明在某个“史前”阶段所表现出来的人类智性的初现是如此的相似。我们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出这些图画和符号的确切含义和它们的作者当初的动机，但是当我们姑且把它们当成“艺术作品”来研究的时候，就可以从这个逻辑关系中导出两种推测。其一是“他们”在有意识地创作艺术作品，其二是“我们”在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它当成艺术作品。不论事实的结果任何，我想它们都揭示了一个有趣的心理现象，这就是对未知事物的想象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我们为什么需要想象？就是因为按照我们现有的对于世界的理解能力不能满足我们对于未知领域的认识要求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已知与未知之间用人类所特有的“想象”的能力架设一架桥梁，这样，人类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在“按自己理解的方式所建构起来的世界中”了。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在我们的理解能力和理解对象发生障碍的时候，想象便发生了重要的作用。想象可以满足人类的虚荣心，同时也可以在此过程中体验到这种满足所带来的一种精神性的愉悦。这种超越了物质实用价值的精神性的愉悦感，其实就是美感所产生的基础。所以，我们是否也可以假设出艺术的起源实际上正是来自于人类对于自身智性障碍的超越。

        南京的艺术家大多具有一点旧式文人的气质，喜欢从一些细枝末节上找到微言大义的感觉。成勇这次策划的展览也是有点这样的意思。除了那些深隐的“大义”之外，显露上的问题是要关注于所谓“常人与障碍人之间所存在的界点”，这和他本人拿工资的那份工作的职业特点有关。我们知道，人的各种感觉之间并不是截然分开的，在这中间，实际上还有一种我们称之为“通感”的各种感知器官的综合作用。比方说，我们在看到蓝色的时候，仿佛可以嗅到大海的气息，体验到凉爽的温度。这就是感觉经验在大脑中的综合功能。所以，让我们用一般的经验来判断所谓“常人”与“障碍人”的区别的时候，可能就会忽视了上述的基于通感经验上的感觉互动的现象。就像一个视力有障碍的人，可能对于声音会有异常的灵敏；而另一个听力失聪的人，又有可能会在视觉的体验上有着异于常人的经验。这些都有可能作为艺术产生的源头。实际上，艺术的所能调动起受众的兴趣，很大程度上就是能使他们通过通感的作用，从某一个单一感觉媒介的上面体验到一种综合的感觉经验，并在其中得到某种程度上的综合的满足。实际上，艺术从古到今一直是在这个通感的基础上和受众玩着一种感觉（概念）转换的游戏。我们既可以通过对人体形体的模仿，使冰冷的大理石散发着少女人体的体温；也可以通过感觉经验的对位和错位，实现着概念的转移和转换。在这个过程中，艺术的魅力由此而产生。

        感觉的产生过程既是一个生理的现象，也是一个具有社会化特点的形成过程。一种特定的感觉经验除了是基于生理感受的基础之上，还是一个在人类长期的社会化生存经验中逐渐形成的结果。也就是说，这种看似是纯粹的生理性的感觉现象实际上是融汇了大量的社会规范、社会禁忌等具有集体生存经验的元素搀杂其中。由此，我们在研究、探讨某个历史阶段中人的集体（群体）性的感觉经验的时候，不得不结合那个历史时段中的社会特点一起来分析。比方说，中国人以黄色为高贵，就不仅仅是一个生理性的视觉经验了。而长期社会化的经验结果表明，人类的生理性感觉经验的形成过程，也是一个被长期的改造、扭曲、规范的历史。在这个过程中，也是人类的原初的感觉经验不断被社会障碍化的历史。

        在此，我们大致可以通过上述的三种关于人类感觉经验的超越性、共同性以及社会性的描述，去理解、关注这个展览的展出作品中关于生理和社会性主题的表达，并从中可以发现“什么是障碍？”、“谁有障碍？”、“谁制造了障碍？”这些有意义的话题。

2006年11月30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