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的海：自然的回声

        翟文熙
        艺术观念日新月异，发端于西方的油画，近百年来各种表现主义和流派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总和，这似乎成为现在是各种艺术观念爆发的黄金时代的印证。不可否认人类艺术经验的积累以及艺术家个性的释放给艺术创作带来了巨大的流变，但不可忽略的是一种浮躁的投机心理也在包容中滋生——一些艺术家割断艺术赖以存在的基础，完全以不可理喻的另类表现来彰显艺术品的价值，仿佛不先锋不艺术，不另类无以显示艺术家的高深。而另一些艺术家也以视觉的表现形式来确认作品是否是“高等的艺术”。风景画这一与时俱在的题材，很为一些油画家不屑，似乎把风景画当作正式的创作，是自毁身份的事情。但是近两年来，青年画家陈雨却持续不断地进行着这样的创作。
        《菠萝的海》系列是陈雨在雷州半岛的徐闻的写生作品，当这些作品阵容整齐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深深被画面震撼：稀疏的树木、浆红的土地、原始而充满神秘意味的乡间小道，焚烧后长出新芽的蔗园，强烈的色彩和原始蛮荒的意象在我的内心里像光线急遽晃动。如果说瓦尔登湖是人类灵魂诗意栖居的隐逸地，陈雨画笔下的菠萝的海系列，就像我冥想中天地玄黄、混浊初开时的生命诞生地，它远离城市文明与政治，甚至与诗意沾不上边，将一百颗种子撒向其中，也许其中的九十九颗会毫无生机，但总有一颗会向上，向上，然后茁壮成长。
        徐闻与美国夏威夷处于同一纬度，那里有绵延的海岸线和美丽的珊瑚，也有起伏的丘陵和分割成块垒的土地。蓝色的海岸充满了阴性的宁静之美，块垒的土地有的才翻垄，有的则密密麻麻长满了顶着黄金色菠萝的菠萝树，两种土地形成简朴的几何构图和强烈的色彩对比，大自然在这里显示出非凡的造化之功。风景油画大师柯罗说“风景是有灵性的，捕捉这灵性的，捕捉这灵性的不是眼睛，而是你的情感。”陈雨在徐闻的写生几乎舍弃了优美的海岸线，而选择土地上最为粗犷砥砺的风景，我相信画为心相，画家陈雨没有在人间胜景中归隐山林、逃避世俗的逸趣，但有在自然律中为生命倔强的奋争而说出内心感动的坦诚。他的油画洋溢着一股阳刚之气，我谓为大丈夫气。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观念，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中国山水画家视为圭臬。油画与中国山水画虽属审美哲学不同的绘画艺术，但我认为就油画中的风景画而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美学观念同样是可以通行的准则。自相机发明后，一些画家用相机代替了在外光下的即时写生，依赖于风景照片创作。作为画家，一旦脱离了自然外光下风景中的气场，画家置身于现场的宏大感、与物化风景的互动、风景中细节的幽微变化以及光线的肌理等现场反应即告失效，这样的写生即使不让人生厌，也是充满匠气的科技仿制品。
        以风景画蜚声世界画坛的巴比松画派，在梭罗的引领下，远离都市，居于枫凡白露大森林下的巴比松村，举起反对室内闭门造车地创作风景画和把风景作为历史题材的点缀的虚假风景画创作的大旗，他们走出画室在自然光下对景写生，以自然为师，通过真实的在场感来获得画面明亮的色调。陈雨的写生哲学与巴比松画派不谋而合，系列作品中的每个画面，都是他遍访被遗忘的崎岖坎坷的乡野，从中猎取心中的风景，然后顶着烈日挥汗作画的成果。通过他的作品，你能感受到云朵间和植物叶子上大气的重量。万物迎着阳光呼吸，原始的道路在奔走，生命在它的位置上对自然的种种赐予做出它应有的反应，这种真实鲜活的观感给我们带来心灵的震颤。
        风景画并不意味着完全真实地呈现自然。一个艺术家的创作必然是一种自发状态下的理智控制，没有这种控制力，任何创作都是虚妄的。在陈雨的油画作品中，包含着他最为丰富和奔流的天性，它是艺术修行与内心意志的混合物。在这种情形下，我们看到的画家的作品，已经不是自然风景的刻录，而是取舍、概括、变形与提升，它与画家的情绪产生反应，给我们带来纯然的艺术感受。
        陈雨的《菠萝的海》系列写生作品，在色彩运用上，用得最多的是红色、黄色和绿色调，这类色彩带来明亮、汹涌、激情澎湃的感觉。他的风景画，在形的选择和色度的配合方面很好地结合起来。置身于大自然中，他着意临摹大自然的力与美，将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以及人类的参与制造的现实展现在画布上，体现出画家对大自然的赞美和人文关怀，一种善的力量不是通过美好的场景来表现，而是展现它极端顽强甚至狰狞的一面，善因此给我们强有力的一击。在绘画的风格上，我更倾向于认为陈雨的这一系列作品有着莫奈油画中的一些优秀品质，他对光和大气的捕捉，以及通过色彩的调和、并置、渗透、速度变化等技巧合成出色与光的交响乐，并制造出充满魅力的颤动感。
        中国山水画讲究无言之美与会通物我的空无，所以我们看到的中国山水画是以人为点缀，或者完全交给风景。西方风景油画则习惯通过场景与人的结合表现精神的世界，很多人奇怪于陈雨的风景画中几乎没有出现过人和任何动物。我想陈雨应该是一个彻底的自然主义者，他并不想主宰万物的人来参与他的画面，正像爱默生说的——“风景里出现了同它一样优美的人的形象之前，自然之美准会显得虚无缥缈。倘若有完美的人，就不会有这种对自然的入迷。”在这一点的处理上，陈雨倒是有古人之心。
        我们还不能把陈雨归于某一派别的画家，风景写生也只是他修行油画艺术的一种方式，陈雨一直在探索和试验着，他在风景油画方面的才华，《菠萝的海》系列写生作品已经足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