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强
世事难料,总在不经意间发生很多意想不到之事,也许是在一帆风顺之时,也许是在穷途末路之际。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些“意外”组成了我们的生活,使她变得丰富多彩。画画大抵也是如此罢,笔下的每一次“意外”或许都是一种惊喜。如果每一张画都成竹在胸、每一笔都运筹帷幄,那势必会落入自己的“行气”之中,少了碰撞和激情就少了探索的拓新。
但若把“意外”写作“意”外,则次意非彼意,此意外非彼意外也。这好比有人说话开门见山一针见血,有人说话则旁敲侧击顾左右而言其他。“话里有话”是表达,“画里有画”是思想,那“画里有话”就是一种境界了。
什么境界?
不可说。
去年在北京,住在京郊密林之中,终日潜心画画读书很是安逸,颇有古人闭关之意。时常暗叹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如此光景何愁悟不出道。正沾沾自喜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困惑。闲云野鹤、超凡脱俗不正是我所求么?不是,若身在山野心存闹市一样不可度。
当头棒喝如饮醍醐。
遇见高人了。
一语道破玄机“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安之若素,水落石出”。
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眼睛去看的,而是要用心去看。也终于知道,那些东西不能用手去画,而是要用心去画。还有一些东西不能炼,只能悟,直到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时就能领会什么是唯见於空了。否则永不得法。
怎么悟?
不可说。
那些年我什么都不信,现在都信了,但不愿全信。因为那些年我什么都不懂,现在懂些了,却不敢说懂。
三十而立,已经算是成人了吧。可遇到不惑及知天命者,在人眼里还是透明的,更何谈花甲和古稀。以前觉得朋友少,羡慕别人呼喝成群;可突然有一天发现不知何时已开始从电话本里删人了。原来接到朋友的书信,兴奋不已,字里行间总觉得朋友就在眼前;现在用手机了,楼上楼下直接通话,可心里总觉得越来越远了。小时候逢年过节买来新衣服,宁可穿着睡觉;现在买来新衣服,不过两次水坚决不穿。曾经筷子离不开肉,现在碗里刷不出油,原来闹着要喝汽水,现在每天茶不离手。曾经立志要去捞天下,现在天天念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为何?
相信你我都明白。
但,不可说。
何为不可说?
《涅盘经》云: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我习惯在看书的时候泡上一壶茶,在画画的时候点上一只烟。都是苦苦的,味道虽淡却很长久,正如在我们的记忆里,甜蜜的欢声笑语远远比不上一道疤痕来的长久。因为欢笑在脸上,可伤痛是在心里。只有藏在心灵深处的才是最长久的,看不见的才是最真实的。可我们已被自己的双眼蒙蔽太久了。
让我们闭上眼吧,在一片漆黑中用心去看这混沌的世界。也许你能看到了天地伊始的虚幻和来自远古的箴言,也许你能看到克尔白的天房和十二股清泉,也许你能看到金婆罗花和摩诃迦叶的微笑。
我愚钝,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自娱。
这可能也算是一种参悟吧。
悟到什么了?
不可说。
骄躁的人流涌动在林立的钢筋混凝土间,高耸的烟囱排放着都市人的欲望,大家可能都忘了我们今天吃的,是我们昨天种的。坐在公交车上,看到路边人行道上一个男子,背着沉重的行囊。或许他这也是一种修行,只是不知他知道不知道。汽水有甜甜的味道,茶叶有苦尽甘来的味道;白开水也有白开水的味道,只是看喝者的心情了。有求皆苦,无求乃乐,能做到的自然能体会到。
带学生进山写生,学生问老师你画的是哪啊?旁边老农笑了:“他画的是我家的院墙”。我笑了,我画的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观者的心。老农虽不懂画,但他是对的,他看到了他心里想的;而学生固有的概念和杂念太多,因此困惑。道家讲“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是知也。
学生问放着这么多漂亮的颜色不去画,非要画那些的黑乎乎的多丑啊。我又笑了,艳丽斑斓的东西不一定全是美,灰暗乌黑的东西不一定全都不美。“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是知也。
何为美?
不可说。
小说里经常描写画家,荧幕上的画家更是超凡脱俗,画家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很遗憾,我相貌平平打扮市井。早年也曾蓄长发穿异装,但现如今已乐得无异于常人。至于生活则更是单调,除了站讲台上唠叨和回家听老婆唠叨外,就是躺在床上看书、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在画布前闭着眼坐一会儿,然后把白布涂成灰布再刷上几笔黑色。
想来惭愧,终日研章礼以修身,习典经以养性。无奈资质平庸,至今仍未入门,更不知何时才能登堂入室。只是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何为大器?
何为大象?
不可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