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平
油画自西洋而入中国已有百余年，经过几代画家的共同努力和推演，已渐具民族之特色并洋溢着自由的芬芳。它是一朵亮丽的奇葩，越来越受世人的瞩目。作为新世纪的油画家们也因要推陈出新而任重道远，他们挥洒着青春和热情，在画布上寄予理想、哲学和深沉的诗意，即后文人的情愫。然而在当代庞大的油画家队伍中要脱颖而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它不仅需要付出艰辛的汗水，还要有一颗敏感的心和敏锐的思想。高山难行，多少人望而却步，开始沉溺于浅层次的追求，甚至背道而驰。他们炫耀技巧，追名逐利，结果人品画品皆俗不可耐，令人痛惜！乔·雷诺兹说：“照搬自然景色是绝对画不出传世之作的。”因此总有一些人甘愿寂寞，在艺术上从不浅尝辄止，而是不停地开拓创新，努力探索事物的本源和世界的本质，即追求形而上的道。在这骑着思想的驴子徐缓前行的苦行者中，有一位叫陈明华的油画家走进了我的视野和心灵。
陈明华生于钟灵毓秀的南方，却身材魁梧，是名符其实的南人北相。他的家乡在海边，自小便与海结下了深厚的情缘。海的气势磅礴令他心胸开阔，性格豪爽；而海的宁静和诗情画意，也给了他空灵和深沉的思想。可以这样说，容纳百川的大海是他情感的源泉，是他思想的胚胎。他的作品，不管是水彩画，还是油画，都兼容并包：清新亮丽的水彩画能于细腻中透射着礁石的刚强，而粗犷雄强的油画却能刚柔相济，不时显现着似水的柔情和甜美润泽的线条，而那斑驳陆离的色彩中也能捕捉到恬淡的婉约。总之，他的油画是不拘一格的，率意而不随意，一丝不苟而不呆滞，大刀阔斧而不矫揉造作，笔之所至，触目皆有情有思有悟。于酣畅淋漓中尽显机趣，不能不说妙然天成处，便是其匠心独运时。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他善于象征，但并不追求晦涩。他用意在于达到一种朦胧的诗意美，让作品有着丰富的意义，而从此处引出多种理解，也就是说要达到审美空间的最大化。不管你从哪一个维度出发它都是美的艺术，是值得咀嚼的。但它不会让你搜索枯肠地去猜测或臆测，而让人一头雾水，或者故作高深，弄得玄之又玄。他知道艺术不是用来胡弄的，艺术是从心出发而归于真的。也就是说他的油画具有古诗的高雅意境，又有现代诗的放荡不羁的叛逆，植于古而出于新，而由此焕发出与众不同的艺术语言。
陈明华酷爱画海，或者与海有关的题材。这是因为他有强烈的怀乡情愫。这不仅仅是对家乡的热爱，更主要的是对心灵家乡的追求，那就是传统文人的精神家园。童心、诗心、道心即禅心。童心如诗，童心观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对技的追求是二流画家所要做的，而陈明华已经深入精神的内在了，达到古人所讲的“以形写神”，故为高妙。我最喜欢他的《红船》系列作品。这些作品均以海为主题，表现海的雄伟，以及人在惊涛骇浪中的伟力。人不屈服于大自然，在险象环生的过程中歆享战斗的乐趣，让人想起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子老人。这是何等豪迈！而所有的气氛渲染皆让人惊心动魄！它们构思奇巧，各有自己的思想。人生如行船，虽风雨如晦，但能随遇而安。这就是禅！这就是厚重的人生！
说真的，这样好的作品我还是少见的！既有实的东西又有象征性的东西。这种象征性的东西才真正具有现代意义上的艺术。象征性其实就是诗性，值得深思。 陈明华强调说：“艺术不存在退化，只有心念在加强。”于是，梦想、现实、激情、理智这些矛盾又统一的东西揉在作品中，由内向外焕发出力量，这才真正打动了读者。他说，欲能穿越自己才是高手。这是佛说的道理。佛说降伏千军万马不算真正的英雄，只有战胜自己的人才是大英雄。由此可以看出，陈明华的浪漫主义情怀以及对艺术本体的不懈求索。这是值得我研究的。
他的风景油画系列，如陶渊明的田园诗，不管从造型、内容和表现上都技高一筹。更妙的是他能很准确地切入古人的心，以散淡风雅为特征，让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地要身临其境。是的，他的这一系列作品是带有梦的芬芳，唤起今人对大自然原始本真的东西的渴望和回归。在目前中国艺术界因为思想上的矛盾而面临混乱的情况下，他的这类作品无疑冲击了人们固有的视角和主观性，从而欣喜地接受这种浪漫主义的文化传统的精神元素。他的画境比较明朗，却寓旨多边。不像基弗的作品那样，所呈现出的精神意象是对现实的一种宣泄和蔑视，即是颓废的一面。当然陈明华也有桀骜不驯的激情，也努力在探索。他有意地在拒绝时尚的东西，表现的是神奇而非神秘。他和基弗相同之处是都有诗人的气质，不同就是神奇和神秘。
里尔夫说：“在油画的后面，跳动着画家的脉膊，在塑像之中，呼吸着雕刻家的灵魂。”油画这东西适合心胸开阔、性格豪爽的人，水彩适合于情感细腻，思维缜密的人。也可以这样说，油画适合于成熟的男人，水彩适合于朝气蓬勃的年青人。陈明华老早就种下极为顽强而又超然的生命意识，因此偏爱于热情奔放或安宁静谧的抽象形式，以此感受自由的状态。他注重多种元素的运用，特别注重视觉效果。艺术创作说到到底还是生活赋予我们精神世界的情感表达，只是表达的方式各有不同而已。
总而观之，从技法上讲陈明华已经很成熟了，画风也很大胆，具有海的磅礴，思想的融进亦是非常到位。记得陈丹青先生的《西藏组画》是二十几岁时的作品，他后来回忆说那时他画得很专注，很纯情，甚至到现在他都惊诧于当时的状态。
在浮躁成风的时下，艺术家要自觉地构筑自身的艺术世界。艺术家绝不可能搭便车，他们不仅要重现传统还要跟随国际化步伐。陈明华的油画早期受过基弗的影响。基弗是80年代“新表现主义”最重要的艺术家。他的风格结合了抽象和具象、幻觉和物质性，其画无论创作手法还是呈现面貌均极为现代，但往往主题晦涩而富含诗意，隐含一种饱含痛苦与追索意味的历史感。基弗是前卫艺术家，但陈明华不是。他很传统，他像蜜蜂一样飞在基弗这朵花上，但他并不想占有整朵花，他很清楚自己是来采蜜的，而不是要把自己也变成花——基弗是基弗，他再伟大也只能是基弗的追随者。知非即舍，陈明华懂得洋为中用，古为今用，也便不会成为一个画匠。他一直把目光锁定在他耳熟能详的海上，也牢不可破地把思想的触角延伸在传统文人的骨子里，并深深地吸住。
那么传统文人根性的东西是什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以为是浪漫和禅。浪漫产生诗情，诗情孕育出激情和想象；而悟禅能明心见性，达到宁静致远和自在无为。二者一动一静，恰如儒家提倡的“内圣外王”，动在外，静在内，抱元守一，自然能妙用难测，生生不息。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给文章取这样一个题目——不仅仅是因为它含有“明”和“华”二字，更重要的是它一内一外，尽显古仁人之风度。应该说，这也是我对明华追求画艺尤其是画道的认同和赞赏。
在图片语言盛行的时代，很多画家更愿意守在画室里用功，可陈明华却喜欢写生。他乐此不疲，他认为，写生不仅仅是游山玩水，简单地描摹大自然，更重要的是澄怀观道，于自然中取象，并道法自然。可以这样说，技与道的融会贯通，这是当代油画家走向成功的必经之路。陈明华喜欢思考。而思考的人不会老，艺术也是常青的。况且有思考的作品才有震撼力。他说，现在写生不是画可以看到的东西了，更多的是心里。他说画家首先应当是诗人。过去他为什么喜欢基弗，其中有一个重要因素是基弗极具诗人气质。当然，作为新表现主义也必须具有探索的脚印，能够理解的已经不是层面的东西了。
诗书画本为一体，唐代王维多才多艺，他融进去的东西非常沉实厚重，但表现出来的却非常空灵，具有禅意。这是中国画的特点。西洋画与中国画和而不同，丰子恺先生曾作过非常详细的解说，我也认同。陈明华生于海边，此地襟江带海，四季如春，故在画中总有体现，既有粗犷豪放的一面，又有性灵婉转的一面。但他却谦虚地说：“我所理解的层面，只是沧海一粟。”但我坚信他的追求已不是层面，他能浸在其中，有形而上的东西。他说，海的磅礴并不因为外在的惊涛拍岸，而是内心的情感涌动，那才叫震撼人心！曹操的观沧海，是有哲学上的味道，陈明华的画作亦是在探求一种深层次的东西，它是要契合本心，达到中国人所喜欢的禅境。他用的是西洋工具，画的是家乡事，表现的却是诗人的意境，既有现实主义的东西，但更多的是浪漫主义，故画灵活曼妙同时不失沉浑。他也坦言：“这是我要做的事。”
我们写文章也不忌讳套路，艺术在于创新，而创新的前提依然是真实。正如托·卡莱尔说的：“美术一旦脱离了真实，即使不灭亡，也会变得荒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的思想情感是不一样的，但一定要做到情真意切。另外，陈明华也是非常反对生吞活剥和照本宣科。他说画画要自然，放松，就像朋友一起喝酒喝茶，从酒中找到豪爽的感觉，从茶中找到平和的禅意。一动一静皆有诗味。当我获知在近日举行的北京保利秋拍“古代书画夜场”上，温州元代画家王振鹏的作品《江山胜览图》以1.012亿元成交，拔得头筹，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陈明华时，他说艺术品不是用来处心积虑地变成金钱，而是用来欣赏和研究的，中国人都疯了。他的直言不讳，也表明他的心胸是坦荡荡的。所以佩服陈明华睡着都比人家站着清醒。
陈丹青说：“真的美术史是什么，是一声不响的大规模淘汰。”大浪淘沙，是金子总会沉淀下来。当代艺术越来越向精细深致方向转变，但陈明华说他不会因为别人的观念而改变自己的审美取向，“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正因陈明华的倔强与敏锐让他在艺术上取得许多骄人的成绩。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必须敏感于外在事物的多变，又要有敏锐的思想来穿透外在的迷惑。陈丹青赞赏艺术家，说他们是最狂的，最自得其乐的一种动物。同时，他也说，艺术家是天生的，学者也天生。“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谓“天才”，而是指他实在非要做这件事情，什么也拦他不住，于是一路做下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这是他自己生动的写照，也是他对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期待。而陈明华何尝不是这样的艺术家呢？
写到此处，有感而发，挥笔写了一首诗献给在京研修的陈明华。相信有理想并为之努力，艺术之花定会馨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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