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与 绘 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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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与 绘 画

日期:2013-10-16 14:35:34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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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 淇
    我这一生,也和绘画结下不解之缘。
    这个“也”,说明我另有不解之缘——文学。
少时虽早慧,却学有偏门,数理化功课一塌糊涂,不得已,只能进私立的苏州美专    沪校。我家住浦东,每日摆渡到四川路上的企业大楼的画室,画全中国最标准的石膏像。那一批西方古典雕塑名作石膏像,是校长颜文樑先生从法国购买装箱搭邮船运回国的,据说直接从原作翻制,比较接近原作吧?近读诗人邵洵美的旅法随笔中记载,在巴黎万花楼斜对面就有一个卖石膏像的铺子,凡卢佛宫陈列的希腊罗马著名的雕塑均有售,他就曾订购了《伏尔泰》像等名作,准备捐赠国内的艺术学校,惜运货船在苏伊士运河口起了火,不明不白地“石沉大海”了。于是,颜先生运回的成国内独一无二的了。其时战乱频仍,为保护这些宝物,文樑先生费尽心机,分批存放,一部份随他定居上海,另办苏州美专沪校安置。那“大卫”头像、“断臂维纳斯”、“酒神”、“皇后”,都是我们朝夕摹写的素描模特儿。因石膏年久泛黄,反而多了层次,“大卫”的卷发和唇鼻的细部结构,内容丰富极了,我学画之初,便受到了世界优秀文化的洗礼,乐何如之!
    沪校画室长期悬挂的是颜文樑先生的早期作品《埃菲尔铁塔》,有时挂一阵他欧游的其他小幅油画,使用小笔触点彩,深受当时风靡欧洲的印象派莫奈的影响。颜老日后所著《色彩学》,也是前期印象派光色谱基本原理的衍变。我曾和同学到校长沪上石库门老屋拜访,记得画室在厢房,靠天井的光线显得幽暗昏朦。颜老始终在勤奋作画,架上的油画尺幅都不大,上第一遍颜色全部点彩,如果就这样拿出去展览,倒不失为一幅有个性的好作品,可惜第二遍他就把棱角磨光了,到最后使用勾筋毛笔代替最小号的油画笔,成为苏州产的清末民初工笔风景的油画化。
    解放以后抓教育,苏州美专沪校便令撤并到苏州沧浪亭总校,颜文樑先生仅挂名不去讲学了,他的那些画也几乎看不到了。沧浪亭门前有一条小河,就是沈三白《浮生六记》中写的森森然放河灯的地方;院内秋桂银杏,岗阜假石,亭榭厅轩,可谓姑苏园林最佳胜迹;尤其是河畔草地后另筑罗马式有台阶圆柱的素描室,在中国美术史上应留下辉煌的一笔。可惜教学思想混乱,师资差强人意。不久,又经院系调整,合为设在无锡校址的华东艺专,更加每况愈下。我和上海美专的几位同窗好友,觉得学院空气令人窒息,“伪学院派”扼杀创造生机,遂返沪复投“艺术叛徒”刘海粟大师门下,“海庐”成为我五十年代经常朝拜的“圣殿”。在那里,我读到他从巴黎带回来的和原作尺寸接近的印刷品,一幅幅裱在纸板上,若镶配镜框悬挂起来,几可以乱真。在康有为手书“存天阁”匾额的底下,我读到了凡高的最后的作品《麦田上空的乌鸦》,那黄与紫原色的强烈对比造成的视觉冲激力,几乎使我昏厥!狂野的笔触,疾舞似飚风,冲击画面直击我心灵,这就是表现主义!开后继德国表现主义先风的“前无古人”的狂徒!还有一位至今在中国不大有人提到的法国现实主义画家杜米埃,他的油画艺术的恒久性胜过讽刺版画,大块面,大笔触,厚涂得色彩层层叠积,多变又统一在暖灰调子中,凸现唐吉诃德和潘查概括的造型;杜米埃不同于十九世纪的任何流派,具有“前卫”的创新意识。在“海庐”、“存天阁”,我学习了后期印象派和刘大师本人的油画大写意——将画布当宣纸,普蓝勾线,填色浓重;“厚实”和“力道”是他的美学追求。他告诉我:中国的大写意和西方现代派可兼收并蓄,终将渐趋一致的。
如果说,颜文樑大师和他的石膏像,教绐我美术基础的第一课,那末,在“海庐”,我上了第二堂终身受益的艺术教育课。
    这第三堂课,应该说是林风眠大师传授给我的。我有幸夹杂在林先生寥寥几个年轻的弟子中间,因为其中二位是我苏州美专的同学,故得以出入南昌路林风眠寓所——一栋并不豪华的简静可居的楼房,其时林的法国夫人和女儿已定居巴西,他孑然一身,独处艺术世界的中心,犹如一位苦行僧,摒绝尘嚣,端坐“莲座”,我们的造访,方使他的嘴角绽露笑意,画室有了青春活气。但他已习惯于沉默,只听弟子们说东道西,微笑着从不插话,从不滔滔不绝地讲什么画理,要说的都在画里,若无悟性,说也无用。有一次,我摹仿毕加索和勃拉克,折叠零售得的《法兰西文学报》和一块深蓝的缎布,拼贴成立体派静物,不敢当面拿去请林先生指点,托朋友到林寓时送去,取回后她转达说,林先生只有一句话:“蛮聪明的。”还要说什么呢?几个字已经够了!
    画桌上摆满了普通的小瓶广告色,加上笔墨、水盂,显得有点凌乱;案面只宜创作林风眠式的四四方方的构图,由中间向四角延伸,填得满满的。壁间悬挂自烧的变形仕女的彩陶瓷盘画——圆和椭圆的瓷盘,一画鱼,一画花;鱼取汉砖造型,釉下刀划阴刻,光泽如虹,纸或布达不到这种效果。除此而外,还挂着一幅他的学生赵无极的早期油画肖像作品,画的是女儿蒂娜,稍稍变形,但不同于莫迪格里安尼的拉长脖颈,着重单纯的色与线,白衬领用大笔触厚颜料强调,犹如柔曼抒情小曲的高音煞尾。还看到一幅赵无极的油画小品,画一枝梅花插在玻璃杯里,完全用中国画的线来表现,颇具东方神韵。西方现代艺术受中国画、日本画的影响,画面上出现了线,有的线甚至游离于物的边缘,成为抽象的独立的情感表达。刘海粟的女弟子潘玉良用线,早期的赵无极以及留法的常玉等人都懂得用线,三十年代的“决澜社”成员的画风,也都在初试现代新派画的中国化。有一天,林先生高兴,像特地请我们吃小灶似的,取出十几张已经托裱在纸板上的实验性作品给我们欣赏,有静物,有风景,有戏曲人物画。我特别记得有一幅立体派山水构成,重叠的三角形和松树的线条分割,比塞尚的团块更加完整,这幅画,在以后出版的《林风眠全集》中不曾见到,估计是“文革”“红色恐怖”中被自己销毁的一批画中的一张杰作。晚年到香港自由作画,画出像《噩梦》、《人生百态》系列、《基督》……抵达大师一生艺术的顶峰,充满了一位老人梦魇般痛苦的回忆,带有“超现实”的心灵真实,其对人类的超验的“存在”诘问,较之西方声明赫赫的德国表现主义者蒙克深刻得多;可与俄罗斯梦游者夏加尔、欲望的毕加索媲美。这些画在那时是看不到的,我所能看到的,除了上述十几张实验画外,便是赠人应酬的水墨飞鹜、西湖小景、仙鹤禽鸟、鱼鹰孤舟……倒是至今仍赢得大家的喜爱。
    林风眠那时已脱离杭州国立艺专,院系调整时改为浙江美术学院已和他无关。苏州美专和上海美专合并为华东艺专,后又合为南京艺术学院。我的同学和朋友仅局限在苏州美专和上海美专少数的几个。上海美专的沈君振之和我过从甚密。振之听中国画课,师从关良先生、汪声远先生,我亦随之得到点拨。汪老擅山水,功底深厚,每写长卷,千丘万壑,尽趋笔下。振之曾得其课徒长卷,我亦分得另纸数尺。汪老崇尚清湘大涤子,又上追荆、关;浑厚如黄宾虹。然以授道传业为重,作品留下很少,故湮没无闻于世。振之又随李仲乾先生习书法。仲乾老乃清道人李瑞清嫡传,课徒《石门颂》入手,将碑写成字帖,点划撇捺,清晰可摹,振之转赠我若干页,至今我尚留存。最要紧的是我由振之引见,得识关良先生,使我上了第四堂精彩的艺术教育课。关良是大师却从不以大师自居,是老师却从不好为人师;他讷于言,尤其在那时代,只画画却不“说”画,若逼到头上谈“创作体会”,他会“王顾左右而言他”,点不在自己的“穴位”上。其实他的画可谓登峰造极,可惜至今仍识者寥寥。他的独特的题材、独特的绘画语言——中国水墨戏曲人物画,既是个性的,又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和林风老一样,从宏观世界现代美术史来考察,皆为耀眼的明星。还是同样社会主义的民主德国的掌权的美术家识货,出一套世界美术10人集,其中列中国关良的一集,和马蒂斯、毕加索均享国际声誉,但在国内却认为他“不会画画”,连教初学者素描石膏模型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振之引我到关先生家,都是唱京剧的票友聚会。良公早年学过提琴,以拉京胡为主,很少“吊嗓子”。我对京剧完全外行,他们一曲又一曲唱得来劲,我正好一幅又一幅看得仔细。一次,关先生将他的油画都拿出来让我们观摩,大都是不绷在内框上的油画布。如今关良画集中发表的油画,当年我大部分都看到过。他不把自己的作品当回事,水墨戏画,不吝赠亲友弟子,手鬆得很。振之说:偶而碰到他正在作画,铺一张裁剩的宣纸,抓到鲁迅先生写字的“金不换”式的普通小楷,勾勒起来,运笔极慢,凝滞稚拙,几与儿童邻;因为儿童作画也是运笔疏缓的。一慢二淡,画面笼在水墨的银灰色调中,然后“惜墨如金”、“惜色如金”,焦墨点睛,人物立刻表情生动,顾盼流转;然后,著色简约,如杨贵妃衣冠缤纷锦绣,仅染藤黄即够。我藏有关先生一幅《专诸刺王僚》,专诸鱼腹藏剑,托在手里的鱼盘那一点红,不知是大红还是朱砂,或是朱砂杂大红,鲜明极了!此幅作品和目前印制的画集与全集中同类题材,构图画法并不相同,可见良公随画随送掉的小幅戏画,散失不在少数。我从他的戏画中,悟到中国艺术的美学法则:虚拟与传神;不似与抽象;以白计黑,以少胜多;大音希声,大巧若拙……这应是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
经过这四堂课的修炼,在我“支边”到内蒙古工作之前,应该说,我的艺术教育已经完成。但以上几位大师都是“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代表人物,我的社会环境和物质条件发生了变化,我必须适应严酷的现实生活,方能续走人生之路,于是关于那几位大师和他们的作品我讳莫如深,转换方向返回来研究俄罗斯巡回画派:列宾、列维坦、科洛温、赛洛夫直到一脉相承的“白俄”费申;罗马尼亚格里高莱斯库笔下的吉普赛少女和晚近巴巴的强烈笔触……我的素描基础和写实能力,使我很快地接近他们,应用到“工作需要”中去,但我所从事的工作不允许我占有作架上油画的画室,长期住房尚且解决不了,哪有一角酝酿精神产品的私密空间可供驰骋?从住办公室到土屋一间是一次“进步”,因土屋终究是家的私密空间,高更在塔希提还住的茅草屋呢!北方土屋,地炉烧茶,炕桌上铺一张宣纸,不正可圆绘画梦么?泪点化为墨点,大写意一吐胸中块壘。青藤、八大、虚谷、白石、宾虹、天寿……都是我的师长,数十年下来,渐渐也有了自己的面目。
    近三十年来,我找回自己的时间,找回自己的语言,找回自己的画风。两次欧游,印证和落实了大师们的启迪。我们不能放弃绘画的第一元素:色彩,生命尚须视象的愉悦,色彩的盛宴。我创新传统中国画,经和西方现代派碰撞,产生融合中西的新的绘画语言,这也是先驱林风眠大师等实验成功的,我命之曰:“东方表现主义”。我经年蛰居塞北,不论京华还是海上,画坛及市场声名赫赫成功者不在少数,我均不攀附,只管默默地画,悄悄地藏,积百余幅之数,既暂不想办个人画展,又不亮相媒体,扮作“大师”,大吹大擂,更谈不上购房置车,惟自得其乐以娱暮年而己。
    正如我出版个人文集一样,出版画册是我的一个心愿。挨到年逾古稀才出第一本画册,此人大概不能算作有名望的画家。即使如此,还得感谢出资赞助、策划经营的朋友,但朋友之间,感谢的话就免了吧!
    乙丑新春正月于淇竹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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