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花开扇底风——读耿广春先生扇面花鸟画

辣日，狂风，暴雨，绿得一塌糊涂的山林与群唱如潮的夏蝉，使得这个夏天从一开始就象烽火不绝的战场，沸腾了又沸腾。

外面的世界喧腾得越火热，内心就越急切地呼唤一把小扇来降温。意外收到画家耿广春先生遥寄来的《耿广春花鸟画集》和《当代名家写意花鸟画库》两本册子，恰逢莲灿的六月。画册散发着博雅从容而又淡泊静远的清逸气和书卷气。拿到它，只觉及时而惊喜。

自己天生痴花鸟，喜乡野，得耿先生寄来的花鸟画集，更是爱不释手。闷热的夏夜抑或长长的午后，伴一盏清茶，歪在沙发上，轻轻摊开两本画集中的任意一本，散漫悠闲地翻读半天——兰花游蜂、素心高洁、兰竹石图、葫芦秋虫、海棠秋菊、桃花灼灼、牵牛饮露、丝瓜双禽、桂影佳痕、红花寒芭、梅茶蕴香、牡丹桃花、鱼游荷间、墨梅蝴蝶、白荷蜻蜓、东篱秋色………这些自然风物，在耿先生的画集里，大多以扇面小品的形式展现在眼前。

页页翻过读过，帧帧清凉馨美。

画家吴冠中曾说“扇子送凉，不意成艺”。扇面，作为极富中华民族特色的一种书画艺术形式，妙就妙在小中见大，不意成艺罢。以有限面积造无限空间，构思奇巧，匠心独运，笔随意转，富有魅力的形象和意境，实在让你越读越不由自主地陷溺。据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三国时汉恒帝曾赐曹操一柄十分名贵的“九华扇”，曹子建为此专门写了一篇《九华扇赋》，曹操请主簿杨修为他画扇，发生了“误点成蝇”的趣事。唐代画扇之风更是盛行，王建《调笑令》里说“团扇，团扇，美人频来遮面”。想那时不论大家闺秀还是民间女子，都会喜欢用那绘上书画的纨扇来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吧，这也许正是扇子为何又叫“便面”或“障面”的原因。那团团小扇如明月扮佳人，该是怎样的动人美景。尽管扇子本是生风物，但到了画家手里，被墨与水一结合一涂抹，就变成了人见人爱的风雅之物。

     一扇在手，扇之赏之，又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多少文人雅趣！

读扇面如品佳茗，茶未沾唇，已闻其香。又如赏幽园，方寸之间即见雅趣。好的扇面，笔意简以救俗，深以补淡，艳而不俗，淡而有味，读来如汉魏古风，亦如宋词小令，以少胜多，寥寥几笔，有无涯无尽之美。

耿先生的扇面花鸟妙在含蓄清雅。扇扇览之有物，大胆落墨，小心收拾。扇中有景，扇外有情。扇外有景在于赋，景外有情在于兴。他笔下的一山一石一花一鸟，读来有思致有生趣有禅意——兰影、荷影、梅影、水影、藤影，鸟语、花语、虫语、鱼语……有形之景与无形之景，相互交响成曲，诗情画意盎然而生。花鸟虫鱼，这些客观存在的自然风物，在他笔下温婉清丽，光影流动，气韵清轻淡雅，自然空灵，远痞气摒俗气，有生趣有情趣。好的艺术作品，我觉得应该有大胸怀小情趣。大胸怀在视界在境界，小情趣在性格在性情。大胸怀常见，小情趣难寻。小情趣是智慧是修养是技巧也是品格。小情趣既有来自题材的、构图的，也有来自笔法、墨法、色彩的，要把一面小扇画得“有情”又“有意”，谈何容易！

一纸扇面，方寸有限，画意却无限。看耿先生在咫尺之境用少而精的笔墨营造出恬淡清雅的意境——性灵的、才情的、功力的、书法的、自然的、学养的，有他个人的审美理想与笔墨情趣在。少而精是一种节制的美，它应该成为为艺者的一种常态和美德。读着读着又会想那时候画家所极力捕捉的，不再单单只是一朵花一只鸟一条鱼一枝荷，而是那稍纵即逝便永不再来的时间和空间，季节和岁月。自然的美丽与魅力看来就是专门用来诱发艺术家的创作激情和灵感的，让他们不断地与自然的美同频共振，不断地产生共鸣并以艺术的形式生发和表达对生命的观照与回应，成就这些纸上的美给我们看。 

再读再读，只觉花开得这样好。如漫步百花园，天开地阔，馨香四溢。在这里，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适时适地自由自在地点缀于朗阔天地间。花鸟之美，物我两忘，两两相融，阳光雨露让它们欣欣向荣，狂风暴雨也同样能够磨砺顽强着它们的生命。读耿先生的花鸟画，会觉得人也是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也都是跟草木山石花鸟鱼虫一样，在大自然中生机勃勃生生不息，各有各的安身立命之处。自然界无所不包，它不会特别加恩于浓艳妖娆的桃李，也不会特别鄙薄那些平凡无奇的野草闲花，只因为，它们都是自然之子。自然只有存在和本真，俯仰之间何曾有美丑善恶之别、高低贵贱之分？在一种充满关爱、充满性灵、充满情感的意象造型中，在一种笔墨挥洒、浓淡留白、无形胜于有形的美的创造中，似乎看得到画家那种意在笔先、意在匠心的即时创作情态。

     一帧一帧慢慢翻过，一扇一扇画面清新饱满，无形中拂过来一股风，想了想应该是清风。是李白的“东风动百草，百草尽欲言”的自然之风，是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风人之志”之风，是天地万物生机生动之风，也是画家情之所动意之所趋的胸有成竹之风，是为艺者的节制之风，也是可爱可敬的书卷雅意之风。天地情感万物真意寓于其中，可纳凉可清心。在这样的小品画中，画家自由率性地抒情，流淌着他的真实心境。也可以看到画家的绘画观念、文思才情、文化素养与绘画水平在里面的真实展现和淋漓舒绽。耿先生自己也说：“自己作画有一气呵成的习惯，面对水墨氤氲的画面，无论如何我也是无法停下来，即使画失败了，也是如此。每次先画，画完后根据画面的需要题字，最后盖印，上墙。上墙后就能决定画作的留存与舍弃了。以我的理解，写意画应该是以‘气’运笔，然后幻化出大千万象，这‘气’便是一种一时心境，一种一时冲动，当画便画的兴致。” 

画好这样的扇面画，没有多方面的艺术修养，过硬的笔墨工夫，在作画时若想得心应手、心想笔随、一气呵成，那是不可能的吧？我觉得这“一气”与那“清风”密不可分。这气与风合在一起，意境、诗意、笔墨、艺术、格调、品位，都融在这笔、墨、水、色的搭配冲撞之中。书卷逸气，空静淡远，状物入微而不落于繁琐，境界高华又自然放逸，画家个性化的精神气质与审美情怀，画家积淀多年历练磨砺出的形式技巧、书法功力和诗文素养，一并倾泻而出，扇面的宽度、力度和气度也同时一挥而就，自然而然地成就了“初看花，花既是花，后看花，花并非花，如今看花，花仍是花，似花而非花，非花而似花”的大写意境界。 

活在这世上，音色繁杂，天籁稀闻。我们制造了那么多浮华喧嚷的物质文明，又放任精神带来四处泛滥的洪涝灾难，在丑陋冰冷的都会建筑，在宽敞却拥塞的繁华街道，在日益枯萎失声的山河岁月面前，想与自然永远相亲相近相拥是多么奢侈的梦想！

也只好将眼睛胶着在这一扇扇纸色里了。

感谢画家用他自己特殊的花鸟画语，为我们诠释自然，让我们靠近自然，走进自然，听花正开的声音，听鸟儿的欢歌笑语，听风带来的小道消息，那是经由艺术牵线搭桥而与天地万物亲近，带有泥土新鲜气息的质朴无声之美。

不妨时常打开一扇这样的美，一起走进自然，贴近天地，让我们内心雪藏的那些自然之美更丰富更恒久。 

而艺术的创作，实在是一场长途探险。每本画册的出炉，都是艺术家辛苦孕育的亲亲宝贝，亦是漫漫艺术长路上的一方驿站。谨以此文感谢耿先生厚意，并祝耿先生的艺术之旅愈走愈畅意愈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