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书法的地位与选择

文/刘云鹤

    这是在今年省文联召开的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的一个发言稿，5月份《中国书画报》全文给予了刊登，稍有删节。
    70年前，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为中国文艺发展与繁荣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今天，我们重读讲话，回顾70年来我国文化艺术事业的发展，倍觉鼓舞。几千年中国文化发展史表明，没有任何时代像我们今天这样文艺发展所呈现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类文艺的发展，不仅空前繁荣，而且迎来了一个又一个发展的春天。
    书法作为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朵小花，近几十年来的繁荣发展，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书法是艺术，大家已然形成了共识，但它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进行定位，还是近几年的事情，早前它还是依附于美术而存在的一种艺术形式，实际上，自从有汉文字诞生起，它就具备了艺术因素，它蕴含的艺术性是与生俱来的，中国人一生都与汉字打交道，先天的条件，下下苦功夫，激发一下书写灵感，写一手可观的汉字，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至于能不能称为书法艺术，问题在于它是否符合我们的艺术审美要求，是要把它上升到艺术要求的高度来判定，这就不是我们简单下一点苦功夫就能解决的，还必须遵循艺术发展的规律，当然还有时间的检验和考量。现在，我们学习书法的人很多，可以说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堪与我们现在相抗衡和媲美，这是历史的选择，也是时代的选择，因为是这个时代给予了书法生存的空间和较高的地位。同时，书法的繁荣发展也因书法生存的空间较之古人的优越，书法家或书法工作者地位的提升，以及书法在政治、经济和整个社会文化建设中所发挥的作用受到尊崇和重视而愈加凸显。40年前，中日邦交正常化，毛泽东主席在接见来华访问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一行时，在谈到中日两国的文化渊源，尤其是书法艺术的发展交流时，日本人的言语之间颇有些傲慢，这无疑刺激了一生不服输的毛泽东。于是，毛泽东提出了“学一点历史、学一点哲学、学一点书法”①的讲话，并赠送随同来访的日本外相大平正芳一套怀素《自叙帖》影印本，日本人如获至宝，书法艺术的重要性被中共高层所重视，书法已不仅是艺术，虽是小道，却是两国政治文化生活交流的需要和重要手段，随着两国长期睦邻友好，书法艺术在两国友好交往中的纽带作用也越来越大，直至后来中国书法家协会的成立。可以说，如果没有中日两国的邦交正常化，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现在是什么样子，还很难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繁荣和有这么一支庞大的书法队伍。“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为艺术的艺术，超阶级的艺术，和政治并行或互相独立的艺术，实际上是不存在的。”②任何艺术都是因为政治需要而存在，艺术从属于政治而为政治服务，一句话，是服务政治的工具和号角。正因如此，我们的艺术和艺术家才有了相应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政治需要艺术的滋养，艺术则更需要政治的关心呵护和扶持。社会需要艺术，是因为艺术能美化社会，粉饰社会，愉悦社会；人民需要艺术，是因为艺术能弘扬真、善、美，摈弃假、恶、丑。什么是真、善、美，一切有价值的传统文化就是真、善、美，一切为人民所抛弃的毒害人民思想的糟粕就是假、恶、丑。书法作为有价值的传统文化、经典文化，穿越几千年，生生不息，自然为人民大众所喜爱，所接受。政治和人民的需要是书法赖以发展的基础和土壤，是书法发展生态环境的力量和源泉。
    自从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之后，书法艺术才真正有了自己的组织，有了自己的家。纵观协会成立30多年来，各类书法艺术活动层出不穷，各类展赛难以统计，书法对外交流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交流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书法艺术的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也进一步被广大的人民群众所认知，书法艺术和书法艺术家也逐步得到社会的尊重和重视，一些在艺术上成就卓著的艺术家也因此担任了相应的文化艺术官员，在推动艺术发展的进程中起到了积极作用。别的不说，单纯从书法艺术创作的队伍而言，我们看到，近30多年来的发展是惊人的，我们不计其他各级别的书法会员，单说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就有8000之众，因为这8000多人习惯上我们是把他们上升到书法家这个层面来解读的，试问历史上能有我们现在这样庞大的书法创作队伍吗？当然，相对于我们近10几亿人口使用汉字的大国，可能还不算很多。但我们要知道使用汉字书写不等同于书法，虽然书法创作的本体是汉字。我们无意也无法把10几亿人都培养成书法艺术家，艺术创作的力量与高度也不以人员多寡来衡定，但书法艺术创作还是要有一个相对的特定的群体，有了这个特定的群体来做模范示范作用，对推动整个社会民族文化艺术发展还是大有裨益的。
    在当下，书法艺术创作形势是非常好的，有书协组织干预活动，有群众踊跃参与，不是小好而是大好，这对推动书法艺术创作的繁荣与发展具有不言而喻的意义。比如现在中国书协举办的各种类型的展览，投稿量基本都在两三万件之上，群众参与度的热情之高涨，恐也前所未有，这种大规模的书法创作热潮，一方面，为我们书法艺术的普及与提高提供了必要的人力资源，同时也为我们如何选择普及与提高，提供了必要的参考条件。在书法艺术创作中光有普及，没有提高，艺术缺乏必要的文化含量，而上升不了高度，艺术品的价值将会大打折扣，其向后的传承也会遭遇挫折和阻碍；反之，你“阳春白雪”则又会失去必要的共鸣，而“曲高和寡”，群众不赏识，也会流落成孤芳自赏的境地，传承恐也会遭遇风险。如何选择处理好当下书法发展创作中的这种关系，不光是我们一大批书法艺术家或一些书法文化官员需要面临的深层次思考，而且是这个时代出给我们一道很难破解的难题。
    “艺术当随时代”。书法艺术家创作的艺术不能反映时代特征，紧扣时代的脉膊，即便其艺术价值再高，其生命力恐也有限，所以，书法艺术高度必须与反映时代的特征相结合，书法艺术品才有强大的生命力。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书法艺术，也就是说什么样的书法艺术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要求，什么样的书法艺术才能真正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特征？也是我们当下书法艺术家们和书法艺术领导者亟待关心，并需要加以深刻思考的，因为我们不能辜负这个时代给予我们的地位和尊荣，更不能无所作为安享这种地位和尊荣。山水文学小品和书法代表了魏晋风度，唐诗宋词元曲及绘画代表了唐、宋、元、明的文化艺术的发展高度。什么样的文化艺术能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发展高度？尽管毛泽东主席说过“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③但我们总不能拿着老人家提出的为什么人服务去衡量文化艺术发展的高度吧。
    应该说，我们当代的书法艺术家们都有肩负着创作反映时代特征的责任与使命，努力创作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是一个有良知的书法艺术家的职责，是党和政府的期盼，是广大人民的需要。如何向他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我们的艺术家们不仅要有高尚的思想文化和艺术情操，而且要有高超的艺术创作本领，这种本领除了自身长期艰苦修炼，还要向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文化艺术学习。“我们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作为我们从此时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作品时候的借鉴。有这个借鉴和没有这个借鉴是不同的，这里有文野之分，粗细之分，高低之分，快慢之分。所以我们决不可拒绝继承和借鉴古人和外国人，哪怕是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是继承和借鉴决不可以变成替代自己的创造，这是决不能替代的”。④所以我们任何艺术都要在继承中提高，在继承中升华，在继承中创新，继承是手段，创新才是目的，否则，创作无愧时代的作品，只能是一句空话，更无从谈起。
    客观地讲，近年来，我们各种的艺术发展确实是繁花似锦，繁荣昌盛，尤其是国人引为自豪的能真正代表中华民族国粹艺术的书法，发展得尤为波澜壮阔，三岁稚子率尔操弧，白发翁媪不费临池，工农商学兵官，都能操起毛笔，习书练字，学习书法已成当下文艺繁荣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这是书法发展繁荣向好的一面，但其另一面，我们又不无一些隐忧，这种运动式的书法热，我们真的就能创造无愧于时代特色的书法作品？毋庸讳言，在当下的中国大地上没有那种艺术如书法这般普及与平民化，也没有那种艺术能如书法这般能吸引各阶层人士的积极参与，巨大的书法生存空间和良好的土壤也催生一批有志于书法艺术活动或创作的职业人士及职业艺术家，应运而生的书法创作职业化，业已成为一些书法人士或职业书法家们的谋生手段，书法已掀去了往日神秘的面纱，书法已不再是古代士大夫等人掌控的精英文化，而变为大众文化和消费文化。诚然，群众参与的广泛性，为书法的高端发展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机会，但同时泥沙俱下的负面效应也在显现，大量非书法人士的强势介入，使得书法家协会当年由纯粹艺术家或学人自由组合的团体，也不再纯粹和纯洁，而变得功利起来，书坛正在演变为名利角逐场的倾向。所以官员也罢，商人也好，他们大多对书法艺术喜好和支持，更多是出于某种需求的外在表象或附庸风雅，已不再是发自内心的对书法艺术尊崇与膜拜，而是另有企图，他们过多关注的是书法活动、书法运动，而不是书法艺术或真正的书法艺术家本身，抑或整个书法艺术的创作过程，更不会在意你是否能创作无愧与时代特色的艺术作品。因为在他们的眼中，那是你们书法艺术家的事情。我们不反对书法活动，因为书法活动是书法创作存在的一种体现，有时也能催生书法艺术创作者的激情和热情，然过度的书法活动，已经使我们当下并不清静的书坛变得虚伪而浮躁，更要命的是一些真正有志于书法艺术创作的人士也不得不适应这种大环境而被累得筋疲力尽，毕竟大家都是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亦非桃源中的方外之士，抵御一切诱惑，“八风吹不动”，那需要多大的定力啊！试问，在这样一种生态环境下，我们还能否创造出真正优秀的书法艺术品来反映时代特色？我们是真的很难想象，这与我们呼唤创作时代精品所需要的环境是相悖逆的。我们提倡多办高水平高层次书法艺术活动，但前提是必须有营造良好的书法艺术生态环境作支撑。
    现实情形下，高水平的书法艺术活动，既能促进书法艺术创作的繁荣与发展，也能较为准确的全面检验书法艺术创作所处时代的水平与高度，但低层次泛滥的书法活动就走向了它的反面，误导群众，良莠不分，又是十分可怕的。老实说我们现在的书法展赛活动不是少了而是多了，活动是一波一波，又一波，一茬一茬，又一茬，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人还是那么一些人，作品还是那么一些作品，在短时间内频繁地投稿，频繁地展览，频繁地复制与模仿，你说每件作品水平能有多大提高，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难怪有些人抱怨，现在展览活动虽多，除了换一下展览名称，作品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没什么文化思想含量，变化的只是躯壳，以及形式上的动动手脚，作品的思想性和时代性无从考虑，也无暇顾及。由于功利主义驱使，人们在继承传统优秀经典时，更多关注的是形式和技法，而忽视对思想的挖掘和研究，这就是我们在展览活动中经常看到千人一面的雷同书法或雷同书风，因为形式和技巧都可以复制，唯有人的思想是不可以复制的。所以创作无愧与时代的书法艺术作品，除了艺术家必备的基本功和素质外，还要给艺术家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环境，让他们能够潜下心来，研究挖掘中国传统中一切有价值的思想文化艺术之精髓，融入到自己的书法艺术创作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再从丰富的群众生活中获取创作源泉，汲取创作灵感，只有这样，创作富有时代特色的书法艺术作品才有可能。
    一个书法家的地位靠什么维系和保障，最重要的出路是书法家的作品和作品的质量，书法作品的质量愈高，所反映的时代性愈强，其地位也愈隆。纵观书法发展的历史，真正书法艺术家的地位都是由艺术质量来赐予，它随艺术创作的质量沉浮而沉浮；当然，地位也可以根据政治需要和群众需要来赋予，抑或通过其他手段来擭取。但能长久不衰的是前者，而非其他。既然书法艺术能赐予书法艺术家很高的地位与尊宠，书法艺术家也就有可能被艺术所抛弃，只当我们的书法艺术沦为不再是书法艺术时。故我们选择什么样的书法艺术创作思想，达到什么样的历史高度，就会有什么样的书法艺术地位，古人言“游于艺”，但艺术也绝非儿戏，我们不可不慎。
    书法的地位与选择，有时真的令我们很困惑，尽管我们始终那么努力，痴情与崇拜，面对现实我们真的很困惑。

二○一二年五月于九溪山房

注释：1、①1972年毛泽东会见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时的谈话。
2、②③④选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