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的男演员比利·波特
随着女性主义运动席卷全球,性别议题再度成为社会关注的重心。着装作为贯穿整个性别解放历史的符号,往往见证着性别意识革新的每一步行动,而近年来兴起的无性别风潮,似乎预示着新一波性别革命的到来。
2019年奥斯卡红毯上,男演员比利·波特(Billy Porter)身着笔挺的上身西装和丝绒大裙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硬朗和柔美在他身上得以融合,衬托出雌雄同体的独特气质。他的惊艳着装获得各大媒体的报道和赞美,甚至被评为今年红毯最性感明星。
在20世纪前,男女之间的性别鸿沟是不可逾越的。一整套社会规则规定了男女之间从外在言行举止到内在所思所想的范式,任何对规范的偏离都被认作是错误和羞耻。
19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着装规范
虽然社会规则对于男女性别的边界有着严格的道德和法律界限,但艺术却得以相对自由地承载人们对于性别模糊的探索与想象。
“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的。”
——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
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使者赫耳墨斯与爱神阿佛洛狄忒的儿子赫马佛洛狄忒斯就是雌雄同体的神祇,他/她的形象往往是带有男性生殖器官的少女。
在意大利雕塑家贝尔尼尼创作的《沉睡的赫马佛洛狄忒斯》中,赫马佛洛狄忒斯侧卧在质地细腻的床垫之上,无论是五官精致的脸庞还是线条柔美的身体,都展现出阴柔的女性特质。
贝尔尼尼 《沉睡的赫马佛洛狄忒斯》
当我们从正面欣赏这尊雕像,才会观察到雕塑下体的男性特征。赫马佛洛狄忒斯扭过头去不愿正面观众,似乎是羞怯于自己独特的身体构造。
贝尔尼尼 《沉睡的赫马佛洛狄忒斯》
而在艺术大师卡拉瓦乔的作品中,阴柔的少年们并不因自己模糊的性别特质而感到赧然。
作品《捧水果篮的男孩》里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孩以非常大胆而诱惑的姿势展露着自己的身体。画家将男孩的面容塑造成古典主义女性的典型样貌,流露出雌雄莫辨的气质。
卡拉瓦乔《捧水果篮的男孩》
而作品《年轻的酒神》中描绘的酒神巴克斯则更具阴柔气质。酒神侧卧榻上,肤色白皙而微醺的面庞隐隐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卡拉瓦乔《年轻的酒神》
到了现代,性别模糊已经成为重要的艺术母题。特别是在女性主义的号召下,艺术家展开了对于女性力量的探索。
英国画家Felice House创作了一系列性别翻转的女性肖像。在她笔下,女性化身西部牛仔、拿起手枪,身处美国西部开拓的经典画面象征着画家对女性的历史被动地位的质疑和反抗。
Felice House《Krimmie Crowe in "3:10 to Yuma"》
Felice House《Karan and Nanc in Open Range》
而纽约艺术家Frank Benson用数字化的现代雕塑技法创作出雕塑“Juliana”,回应了古老的赫马佛洛狄忒斯原型。
这尊雕像以跨性别艺术家Juliana Huxtable的人像为基础,致敬贝尔尼尼雕塑中的人体姿态,散发着超现实和前卫的“光泽”。Juliana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独特的身体,不再羞怯地扭头,展现出超脱传统约束的自我表达欲望。
Frank Benson 《Juliana》
法裔美籍艺术家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创作的雕塑《天性习作》(《Nature Study》)以半人半兽、雌雄同体的斯芬尼克斯为灵感,塑造出这个同时拥有男女生殖器官的无头生物。
路易丝·布尔乔亚 《天性习作》
在布尔乔亚看来,它象征着所有人无意识中两种性格的碰撞与媾和,也象征着我们面对所爱之人时的保护冲动和人类脆弱本质之间的互动。“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是脆弱的,我们都是男女同体。”
女性行为艺术家希瑟·卡西斯(Heather Cassils) 将自己的身体作为表达艺术理念的媒介,她通过长期锻炼和代谢类固醇,练就了十分健美的身体,以此作为对于女性阴柔标签的反抗。
希瑟·卡西斯
2013年在蒙特利尔,她进行了名为“人形成像”的行为艺术演出。在漆黑的环境中,她对着重约两千磅的粘土拳打脚踢,闪光灯不断捕捉着充满力量感和情绪渲染力的画面。
希瑟·卡西斯《人形成像》
卡西斯说:“我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雕塑的一部分,用来打破社会规范……这样的形态承载着我的汗水、血肉和筋骨,让我在生理与性别的意识形态和历史中,树立起一个视觉的批评和论述。”
从古希腊到近现代,性别模糊作为一个饱受争议的理念在艺术中得到承载和孕育。而对于性别模糊的规模化实践,从20世纪方才开始。
Gucci的时装很好地展现了性别模糊的理念
着装作为最直观的视觉标签,被赋予了极大的性别区分功能。男性穿裤装,女性穿裙子,曾经是被列入法律的强制性社会公约。对于性别模糊的实践便是从打破着装陈规开始的。越来越多的事物被去除性别标签,人们能够更加自由地顺从自我、表达自我,社会意志不再霸凌个性。
“女性的解放要从穿衣舒适开始。”
——可可·香奈儿
将现代女性从紧身束腰和大裙摆中解放出来的,是香奈儿(Coco Chanel)——那个年代最敢做、也最敢穿的女性。
晚年香奈儿肖像
在1910年,受到海军制服的启发,她设计出海魂衫和女士阔腿裤,成为欧洲第一位自己设计并穿着裤装的现代女性,引发了“裤子革命”。
香奈儿身着海魂衫和裤装
之后,越来越多的女性摒弃旧俗约束,穿上大方的裤装,和男人一样骑马、社交,引领了一代女裤风尚。戴着标志性珍珠项链,穿着海魂衫和阔腿裤的香奈儿女孩形象,也成为那个时代里女性自我觉醒、呼唤革新的经典见证。
香奈儿经典形象
上世纪20年代,作家Victor Margueritte的小说《女男孩》(La Gar?onne)出版。书中的女主角留着短发,一身男士打扮,自由独立且思想前卫,还拥有多位伴侣,成为那个年代先锋女性所崇尚的偶像。
小说《女男孩》封面
英国女画家罗曼尼·布鲁克斯(Romaine Brooks)在1923年创作了一幅自画像,画像中的罗曼尼身着西装、脸上涂着脂粉,眼睛隐藏在帽檐投射的阴影之中,充满先锋感。
罗曼尼·布鲁克斯《自画像》
二战时期的社会分工发生大变动,“男人上战场,女人进工厂”成为主要战争国家的典型社会图景,女性的价值被前所未有地发掘,女性地位也随之上升。
劳动女性的工作进一步淘汰了厚重的大裙摆,裤装得到更加广泛的普及,着裤装不再是上流社会先锋女性的观念表达,而是广大劳动女性的生产需要。
二战女性形象
1960年,无性别(Unisex)的概念第一次被提出。之后,牛仔装和工装的流行让男女穿着之间的差异进一步缩小。到了五年后,女裤产量终于超过了裙子,这意味着女性裤装已然成为一种生活常态。裤装作为性别革命标志的先锋性意义已被它的日常性消解,完成了它的使命。
弗里达·卡罗《短发自画像》
当女性得以自由地穿着西服与裤装,潇洒地生活和工作时,男性也悄然开启了对于性别成见的反抗。
“这样能更好的表达你自己,不是吗?”
——薇薇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
1967年,英国设计师哈代·艾米斯提出“孔雀革命”的概念(在自然界中,雄性孔雀比雌性更为艳丽,孔雀革命以此来代表男性着装的华丽化风格),主张从衣着开始入手将男性从传统性别成见中解放出来。
在60年代前,男性着装多为灰黑色的硬朗西装,款式和颜色缺乏变化,这种穿着作为性别色彩浓厚的标签,将男性的自我束缚在范式之中。而“孔雀革命”的追随者们认为男性同样拥有用衣着来进行自我表达的权利,男性的衣着应当是个性的、多元的。
受到“孔雀革命”影响的男性着装
在“孔雀革命”思潮的影响下,男性的衣橱逐渐丰富起来,各式各样的色彩和面料曾经只属于女性,如今也被广泛用于男装的制造中。
"孔雀革命"时期的男士领带
“孔雀革命”成为男性穿着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它影响了一代人对自我的解读和探索,促使男性开始反抗社会对自己的性别期许,扩大了西方社会对于男子气概的定义。
“孔雀革命”时期的男士衬衫
70年代是“自我的十年”,一切都自由自在、百无禁忌。正是在这样轻松的社会风气下,嬉皮士、朋克蜂拥而起。与此同时,性别议题得到进一步地讨论,性别界限以艺术的方式被解构与重构。
自由、沸腾、躁动的70年代
“美无性别,若有性别,则是性不是美。”
——木心
到了今天,随着一系列性别平权运动的开展,我们能明显地感受到性别观念的解放,这一趋势在时装领域尤为显著。
Gucci的现任艺术总监亚力山卓·米开里(Alessandro Michele)将欧根纱、蝴蝶结、蕾丝等带有阴柔色彩的服装元素运用在男装设计中,在米开里的美学观念中,男子可以“像她的女友一样喜爱艺术,在花园中追逐蝴蝶”。
Thom Browne让男模穿上剪裁精致的裙装,脚踩气质硬朗的高跟皮鞋。甚至将雌雄同体的概念实体化,把婚纱与西装巧妙地缝合在一起。
Palomo Spain用邪恶怪诞的设计架构起性别模糊的视觉乐园,设计师Alejandro Góme说:“女孩子穿男装我们见得多了,却没怎么见过男孩子穿女性化的服装。真正好看的服装,是不分男女的。”
Gucci、Burberry、Vetements等品牌如今已将男女装秀合并,而快时尚和电商也纷纷推出无性别系列产品线。
英国塞尔福里奇百货(Selfridges)推出的无性别系列“Agender”
艺术家Jamie Vesta致力于创作解放性别角色的插画。在她的插画作品中,充斥着对于性别标签的诙谐讽刺。
通过对性别角色的置换,艺术家试图传递一种性别无差别、无束缚的未来期冀。
Jamie Vesta的插画充斥着对性别权力机制的讽刺
如今,无性别意识渐入人心,其背后是我们这个时代对于“无界限”的追求。曾经被认为是不可逾越的界限与鸿沟,都在等待着被打破,从而建立起更加自由、更加契合这个时代的话语体系。
男演员Ezra Miller为《花花公子》拍摄的大片
性别,毋庸置疑地架构起人类几千年的男权文化。而言行、穿着,都成为这套权力逻辑中暗含着性别规范的符号。
西蒙娜·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性并不是生来就为女性,而是社会赋予她们女性的角色。”如果按照同样的逻辑来讲,那么男性也并不是生来就为男性,而是社会赋予他们男性的角色。
法国哲学家西蒙娜·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在框架之外表达自我个性和个体主张才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诉求。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在森严的性别规制下自觉或不自觉地承担着程式化的性别期许。在无性别的旗帜下,人们得以更加“道德自由”地表达本我。
大卫·鲍威的舞台妆
我们或许仍将长久生活于贯彻男权文化逻辑的世界之中,而无性别主义之于我们,重在观念的启蒙,呼唤着我们褪去超我的束缚,探寻本我与自我的真实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