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
初识周建明,缘于他那些妩媚慵懒的美人图。或桃红柳绿,或姿态万千,润色了岁月小雅,活络了呆板生活。我以为,周建明就是一个爱画美人的艺术家。想想这也不错,人生能与画中美人相伴,不亦乐乎?然而,直至接触到他的系列山水画,又试着去解读。才顿觉,周建明更钟情山水,且把那深沉的情感与人生体悟寄于其中,深远又敦实。方明了,识一个人,真应多一个视角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读周建明的山水画,启程总是轻松自然的。他的取景从不追求过高过广,从不以气势压人,却在质朴宁静中,等着你慢慢走进画幅,走进作者的心灵世界,或相对无言,或倾心交谈。这正契合了他的为人风格,低调又亲切,无论何时何地,一见如故。
图是一个画家灵魂中闪现的情感意象,而构图是对意象进行有意义的整合。一个有智慧的画家首先应有匠心独具的构图理想。翻阅周建明的山水画作品,少有全景式的构图。他善用更带创意、更显灵活度的主观式截景方法,大胆省略一切与主题无关的元素,让构图更具简约之美,又不失意象之充分告白。源于南方人之故,周建明笔下的山,不为奇峭干涩之气;水,不具飞流倾泻之瀑。他擅长小景小品,别致而灵动。经过多年的磨砺与探索,周建明对“水”“墨”这对相异又相依的表现要素有了更精到的哲理认识。他从不怨叹表达手法的单一和局限,反而巧妙地从“有限”中演绎无限的精彩。凭借扎实又娴熟的技法,力求每一个“点”、每一条“线”的质量。在他的作品中,常见高处峻岭以方笔折角为外形,近处坡石以圆笔为使转,行笔舒缓而流畅。浓墨处,湿润又不漫漶;干描处,苍劲而不惨淡。粗笔有淳朴之风,细笔含高雅之质。每一件作品笔墨逻辑合理,水墨语言鲜活。正因他的慧心与用心,经他处理过的水墨媒材,说出了为他所能把握的意义。
在准备写本文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山水画历经千年而魅力愈增?中国山水画的魅力又集中表现在哪里?在沉思中,我似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中国山水画以其独有的意境,表达着人类对自然的敬畏和热爱,对喧嚣浮躁俗世的排斥和疏离,让心灵得以安放,让精神重建家园,观照着中国哲学和艺术精髓的两极价值。那么,从周建明山水画系列作品中,我又读出了什么样的意境呢?
因心造境,境生象外。周建明以简为宗的图式,勾画出空灵的净心之境。他善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禅、道之理入画,引导读者在面向自然,融于自然中,顿悟自然的禅道心态。清淡孤洁,宁静淡泊,“心孤欲近禅”。近年来,他的构图有意由原来的“平远”逐渐趋向“深远”,让上部画面显现更多的留白,给读者更深邃的视角和更广阔的思考空间。他的画作中可能无“人”或者只有一二个古代隐士人物,或站立,或散坐,或乘舟,但都呈渺小状态,这无疑是人类在自然界面前的应然定位和心态,也是呈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中国图式。正因为这份微弱如尘,才促使人从个体生命的角度体验天地宇宙的永恒,体味人在此中的可贵自由,从而变得更为豁达和淡定。
作为南京艺术学院科班出身的周建明,身上没有艺术家常有的傲气,也无需用怪异的包装显现他的特立独行。经过多年商海的摸爬滚打,相比画室中浸泡起来的艺术人,他对物欲横流的凡尘俗世多了些老道和见识,少了份牢骚与怨怼。纯艺术的魅力召唤着他的职业回归,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沉寂选择。平复后的他,不为纷纷扰扰的琐事牵挂,不为男欢女爱的情愫缠绕。心无挂碍,自可远俗。那份旷达静泊的心态,不正是一位艺术家创作山水画的绝佳时机吗?细心的人不难发现,周建明在作品中更喜欢描画秋意,明净如妆的秋山、逸韵淡泊的秋水、空旷辽远的天地,无不寓意着生命的成熟与练达,增了儒雅与沉稳,褪了躁动与炽烈。
从精英教育时代走来的周建明,对中国山水画的演变史有着自己全面又独到的理解。他的作品透着元明古意之气质,更具石涛和朱耷(八大山人)的画风,他努力继承着石涛的生命运动观、重心比衬观和笔墨张力观等诸多优点。受朱耷画品的启迪,力求营造静穆之趣,疏旷之韵的妙境。难能可贵的是,周建明身上还有着一股大胆探索和求新求变精神,他不把中国水墨艺术囿于东方、民族和本土的范畴,努力从世界艺术中汲取更多的养分供给自己的创作。受西方抽象主义和极简主义艺术的启迪,近年来,他常上演新的墨戏,大胆拉开物与形的距离,摆脱形的约束,重表现而轻再现,作品越发简练、质朴、古拙。在“少而不薄,少而不贫,少而有味,少而有趣”中实现着新的文化生存和审美理想。可喜的是,由于他的执着前行,让自己在当代众多的中青年山水画家中独树一帜,又见一峰。
作为一名新时期的山水画家,周建明早已摆脱了石涛、朱耷两位大师写愁寄恨、愤世嫉俗的心态,更不必重演“墨点无多泪点多”的悲惨人生。我们从他的一笔一画、皴皴点点中分明感受到他热爱生灵、拥抱自然、纯粹人性的生命体温。
试读周建明的山水画,似乎听懂了他沉寂中的一段禅心独语。美哉!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