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笔墨的现代性转译： 李俊花鸟画的文化解构与审美重构

传统笔墨的现代性转译：

李俊花鸟画的文化解构与审美重构

文/邵大箴

在当代中国画坛寻求传统文脉现代转化的学术语境中，李俊的花鸟画创作以独特的艺术实践回应着"笔墨当随时代"的命题。传统艺术的当代突破，本质在于文化基因的创造性激活——这一论断在其作品中呈现为视觉化的诠释：以吴昌硕、齐白石一脉的金石笔墨为骨，以浙派山水的氤氲意境为韵，在解构与重构的辩证中，构建起兼具传统筋骨与当代灵韵的花鸟新境。

一、师承谱系中的基因重组：从技法承袭到精神转译

艺术传承的深层逻辑，在于文化基因的选择性表达。李俊师从陈大羽期间，对《缶庐墨梅》的临摹已超越形骸模仿：其以篆籀笔法写梅枝，起笔如古籀铸鼎的沉雄，收笔似刻石崩裂的苍茫，将"苦铁画气不画形"的写意精神转化为可感的笔墨节奏。陈大羽曾评价其"笔下梅魂有跃动之势"，此语揭示出他对文人画"以形写神"内核的精准把握——这种把握并非简单的技法承袭，而是通过对笔墨本体精神的解码，实现传统基因的现代转译。

中国美院求学时期，徐培晨"大开大合"的创作范式与浙派山水"水墨氤氲"的意境营造，为其艺术基因注入新质。在《紫藤栖禽图》中，他将狂草式的运笔转化为藤蔓的解构性书写：线条时而如惊雷裂帛般破势而出，时而以"屋漏痕"笔法勾勒盘曲之势，同时融入浙派"破墨"技法，使藤蔓在焦墨皴擦与淡墨晕染中形成虚实相生的空间层次。这种跨体系的基因重组，打破了传统花鸟画的程式桎梏，构建起"以书入画"与"以境融情"的复合语言体系。实践表明，传统的当代价值在于精神内核的激活而非形式的复制，此点在其创作中得到充分印证。

二、地域文化场域的视觉编码：从地理符号到美学原型

地域文化对艺术语言的塑形，往往呈现为集体无意识的审美投射。作为江南文化的当代诠释者，李俊的画作中隐含着里下河地区的地理密码。以"溱湖晨雾"喻其画风恰如其分——在《风清紫翠》中，淡墨勾染的紫藤花穗以"没骨法"层层积染，形成如水乡晨雾般的朦胧质感；焦墨勾勒的藤蔓蜿蜒曲折，暗合里下河纵横交错的水系脉络。这种将地域特征转化为美学符号的能力，实则是对"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当代实践。

更深层的文化转化体现在精神维度的提炼。江南文人画传统中"清逸秀润"的审美追求，在其笔下升华为兼具现代构成意识的视觉诗学。描绘紫藤时，常以几何化的块面分割画面，使藤蔓的自然形态转化为富有张力的视觉结构，而花穗的疏密排布又暗合《园冶》中"移步换景"的造园美学。这种将地域文化从地理符号升华为美学原型的创作路径，实现了从"再现地域"到"诠释文化"的质变，印证了地域文化作为艺术创作天然孵化器的论断。

三、笔墨语言的解构性创新：从骨法用笔到多维叙事

李俊对传统笔墨的革新，建立在对谢赫"六法"的现代诠释之上。画紫藤枝干时，将篆隶笔法与现代构成主义相融合：起笔如《散氏盘》的圆浑厚重，行笔如《石门铭》的跌宕恣肆，收笔则以方折之笔形成视觉顿挫，使线条在金石力度中透出抽象构成的现代意识。这种"以书入画"的当代实践，打破了传统写意画"一笔成形"的单一叙事，形成兼具时间性书写与空间性构成的多维语言。

在墨色处理上，创造性地引入水彩画的叠染技法，却不失中国画"墨分五色"的精髓。《紫气东来》中，藤蔓以焦墨皴擦塑造立体感，花穗则以花青、藤黄、胭脂多层罩染，通过水分控制形成由浓至淡的渐变色阶，使平面化的花鸟形象产生光影流动的视觉效果。观此作时，有论者以"文明脉搏"喻其韵律——当金石线条与氤氲墨色构成动态的视觉交响，东方"天人合一"的哲学精神便获得了国际化的表达可能。

四、审美范式的跨媒介延伸：从花鸟意象到文化通感

其艺术突破还体现在题材边界的消融。在《姑苏胜境》中，将描绘紫藤的"飞白"笔法转化为水巷驳岸的皴擦，花穗的点染技法演变为粉墙黛瓦的晕染；《青松塔影》里，松针的排列暗合紫藤花穗的韵律节奏，使不同题材共享同一套笔墨语法。这种风格迁移的本质，是对"笔墨精神"的深度把握——"物象皆为心性载体，笔墨自有贯通之理"的创作理念，在此得到生动体现。

这种跨题材的创作实践，打破了传统画科的壁垒，形成以笔墨为核心的文化通感。当紫藤的灵动线条化作山水轮廓，当花鸟的氤氲墨色转为林木光影，其艺术语言已超越具体物象，升华为对东方美学精神的整体性表达。这种从"题材创新"到"范式重构"的跨越，印证了传统笔墨在当代语境中的强大生命力。

五、作为文化方法论的艺术实践

李俊的花鸟画创作，本质上是一场关于传统文脉现代转化的学术实验。以师承谱系为文化基因库，以地域美学为审美孵化器，以笔墨语言为创新突破口，在解构与重构的辩证中，构建起传统与现代对话的艺术范式。所谓"基于文化根脉的自然生长"，在其作品中体现为既非对传统的简单复魅，也非对现代的盲目迎合，而是通过对笔墨精神的深度解码，实现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表达。

在传统艺术与当代审美激烈碰撞的当下，其探索为中国画的现代转型提供了双重启示：一方面，传统的当代价值在于精神内核的激活而非形式的复制；另一方面，现代性的建构必须植根于文化基因的自然生长。这种"以古开今"的创作路径，不仅成就了个人的艺术高度，更成为传统艺术在全球化语境中重获文化话语权的重要方法论。真正的艺术创新，是让传统在当代语境中自然生长出新的形态，此点在李俊的花鸟画中得到了充分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