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编辑 / Art-Ba-Ba办公室
采访 / 王星儿、Ying
撰文 / 王星儿
图片致谢天线空间、魔金石空间、麦勒画廊、拾萬空间
近年,多家画廊开始为项目性或研究性的展览开辟了体量更小也更为灵活的实体空间,面向更加丰富的艺术媒介、不同类型的艺术家或团体的创作内容。例如:去年3月,天线空间的项目空间“天线的线”在上海曲阜路9弄的下沉广场落地,与Vangard画廊、没顶画廊为邻,它的前身是OCAT上海的办公室。“天线的线”独立于画廊常规展览之外,项目多源自画廊在其十多年发展的过程中与艺术家关系的延展和交叉。魔金石空间在2024年年初将原画廊办公室空间分割出约20平米,设为项目空间“前室”,希望能将节奏放慢,进行更辩证、严肃的艺术讨论。“麦勒画廊·弦 xián”借由谢南星近期个展“你看不见我”的契机启动,把艺术家群体之间的互相交流和支持做为开展项目的核心。拾萬空间在2023年因外部因素,将其北京空间一层的“山雀PARUS”餐厅改为项目式展厅,继而又修缮了石家庄市井陉县北障城村的老教堂作为石家庄空间新址,特别的路径为其在各个维度上的工作产生了预料之外的拓展。
作为商业机构,画廊一直处在艺术生态的前沿地带,既要保持市场经营层面的稳固和扩张,又要作为纽带为不同的艺术创作、思想和价值观提供全方面支持。以上这些项目空间一方面附属于画廊,另一方又尝试规避商业系统的限制或者裹挟,尽力“独立”。让人好奇的是,什么样的内在动力和对外部环境变化的捕捉让他们展开了这样的工作?意图是什么?画廊的项目空间未来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刺激与可能性?
作为“后视 2024”对画廊生态的讨论,本期内容我们采访了天线空间、魔金石空间、麦勒画廊、拾萬空间的负责人,我们发现他们无不饱含着对行业最真诚的期许开展着项目空间的工作。当下,画廊的角色似乎承担着更多的责任,大家都在慢慢探索。
“天线的线”——更活跃地介入
黄乐
天线空间画廊经理
选择性空间的基因
天线的项目空间可以追溯到2013年,天线空间成立之时王子同时提出了Alternative space这个项目空间的临时概念。当时画廊空间有大空间和一个有落地窗沿河景观的小空间,天线的开馆展即是一个群展和韩冰个展。韩冰个展可以说是Alternative space的第一个展览。之后先后发生了陶轶 (“庄严的饰物”,2013)、詹翀 (“距离”,2014) 、梁曼琪 (“能(néng)的过程”,2014) 等的个人项目。当时我们大概找到一些项目空间的“感觉”,我们倾向合作艺术家在上海的首次个展项目;有别于主空间体量较大往往需要更长的准备周期,项目空间则可以更轻盈地完整地呈现艺术家的一个系列或者课题。
Alternative space最后一个项目是徐喆“沉静与诱导之间” (2014) ,此前徐喆“有意去知识化的游戏”的工作方式让我们很感兴趣,这个项目与艺术家在上午艺术空间的个展“直觉不问出处”前后衔接。之后因主空间展览需要拆除了临河空间,我们在那个巨大的展厅做了很多大型而震撼的展览,随着画廊主空间项目的实施和博览会的奔波,Alternative space项目就此搁置了。


“徐喆:沉静与诱导之间”展览现场,2014
天线空间选择性项目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奇妙的线
时间来到特殊的2021年,项目空间被重新提上日程,王子提出不想延用Alternative space的名称,在经历了临时的“Alternative space选择性项目”之后,“天线的线Antenna-tenna”被提出来。她首先是以流动不定期地方式展开,从2021年春至2022年夏,我们先后在乌鲁木齐中路、重庆南路和肇嘉浜路的空间举办了“王玉钰:钩子,眼睛,领子”;“彭祖强:还未命名的片刻”;“约瑟夫·耶格尔:分秒不差”。“天线的线”成为天线进一步加强展览实验性同时培养新合作艺术家的委任项目。
“王玉钰:钩子,眼睛,领子”展览现场,2021
天线空间“天线的线”项目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彭祖强:还未命名的片刻”展览现场,2021
天线空间“天线的线”项目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约瑟夫·耶格尔:分秒不差”展览现场,2022
天线空间“天线的线”项目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天线的线”项目空间外景,2024
图片致谢天线空间
最重要的是与艺术家一起工作
“天线的线Antenna-tenna”这个名字听起来会有种“形象感”,她代表了一些关系和延展。这个项目中的艺术家与天线都有着过从甚密的关联,我们往往在展览合作前便已经认识和了解。2025年3月项目空间将会呈现生活在柏林的艺术家李斯逸个展“阿多尼斯”。李斯逸是李泳翔作品《8 Chairs (adolescent fabrications) 角色小稿李斯逸》的画中人,这是我最早“认识”他,之后又在2024年巴塞尔Liste艺术博览会看到他和努辛·阿斯卡里 (Nooshin Askari) 的双人展位。生活在纽约的艺术家龚柯维的项目计划在5月,他的工作在于以剧院和媒体对叙事的呈现手法为线索展开,探索全球环境下故事、文化、文物的流通与当下经济与政治因素的联系。他自2024年10月左右便回到国内展开调研。恰巧他在上海博物馆看了“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大量的埃及文物被运送至上海参加展览,龚柯维将演绎这些文物的流动,勾起异域人们对不同文明的幻想和憧憬同时,也在不同程度上象征着现代人口的流动和迁徙。
关于项目空间的运营,我们没有强调要“去商业化”。它不以销售为目标,但也不会刻意去商业化。通过项目空间与艺术家建立合作契机,跟进与磨合的过程中我们也发展了非常契合的关系,我们先后代理了彭祖强和钟笛鸣。与天线的基因有关,最重要的是和艺术家一起工作,我们总是希望更活跃地介入到生产和关系的建立里面。
“红妍:我的影子”展览现场,2024
天线的线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钟笛鸣:凹”展览现场,2024
天线的线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既然我的爱已耗尽(影像-剧目)”展览现场,2025
天线的线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天线空间
“前室”——再次启动思考
曲科杰
魔金石空间创始人
与“系统”保持一定的距离
其实很早就有做项目空间的计划,只是我们的物理空间一直都很有限,直到2023年有机会扩建,我们就在原办公室空间区域分隔出了一个差不多20平米左右的小型项目空间,因其建筑的物理空间属性,我们把它命名为“前室”。
我们从确定下来要做这个空间到启动什么样的项目慎重地思考了很久也与团队讨论了多次。这么多年来,我们总在想自己的工作如何不被大的环境裹挟着往前,如何能够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让自己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我们也在想如何使这个项目空间保持独立性和开放性以及运营的正向持久性。
“前室“不以销售为目的,不对公众开放,采用邀约参观模式。
“前室”已悄然启动了近一年了,通过特定邀请的方式,这样我们就可以与来访者一对一的对话交流,我们的初衷就是想通过项目引发大家对一些话题的深度思考,并透过讨论而再次启动思考,这是一种很珍贵的交流方式。
刘鼎,“苍茫室” (上篇) ,2024
魔金石空间“前室”
图片致谢魔金石空间
慢慢地生长
“前室”2024近一整年都是刘鼎的项目“苍茫室”,分为上下篇。这里就像是他的书房,他个人的收藏、个人创作交织在这个空间里,以一个非常个人化的视角勾连起了我们对过往、当下和未来的思考。
我们想要一个空间慢慢地生长,所以只定了“前室”项目开启的时间,没有结束的时间,直到我们找到下一个合适的项目。“前室”的下一个项目是何迟的“咏春”,将会在今年春天呈现。
慢下来之后就能清晰感觉到它和画廊空间的区别,也可以被更多的人看到,“前室”帮助我们从“系统”里面脱离出来,它时刻让我们反省自己到底要什么和要做什么。
刘鼎,“苍茫室” (下篇) ,2024-2025
魔金石空间“前室”
图片致谢魔金石空间
“弦 xián”——是合奏的弦
小麦 (René Meile)
麦勒画廊合伙人
把画廊的一部分还给社群
现在整个气氛跟过去很不一样了,以前草场地和黑桥比较活跃的时期,艺术家和画廊都在一起,当有外地的或者国外的藏家、策展人来,很方便地就能与很多人交流,现在我们如果想在北京一次性看到很多艺术家的工作,地理上不太可能实现,大家的工作室都很分散。
比较成熟的艺术家,或者已经非常职业化的艺术家,他们还是有不少展出作品的机会,但是其实还有很多艺术家无法被人们看到,他们的展览机会也很少。另外,很多艺术家会处于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个展的阶段,还不到给公众展示的时机,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群体之间互相交流的机会。我们这些年一直希望能把画廊的一部分还给艺术社群。
“麦勒画廊 · 弦 xián”空间外景
图片致谢麦勒画廊
社群与合奏
开启“弦 xián”的契机是因为谢南星一直以来跟年轻艺术家们之间的交流和互相支持,他在举办这次个展“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提出来希望有这么一个机会把展厅入口的小空间让出给年轻人用,所以我们就正式启动了,目前已经展出了万青的“盲人不按摩”和刘乐的“眉跪青光眼”两个项目,今年2月份将呈现李然的个人项目“李然然然かわいいです”。我觉得代际之间艺术家的互相交流特别重要,尤其是在中国,因为来自外部的帮助是很少的。
接下来的展览计划比较灵活、开放,会由画廊熟悉的艺术家或者是朋友们推荐提案。“弦 xián”这个名字的来源就是比喻一个乐器或者乐队,它需要很多弦的合奏才能产生音乐。


万青,“盲人不按摩”展览现场,2024
麦勒画廊 · 弦 xián
摄影:丁丁
图片致谢麦勒画廊
画廊在中国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国外的画廊系统基本上是没有项目空间的,比如西欧的艺术系统算是比较完备,所以画廊不需要、也不适合去做这件事,即使不特别参与市场的艺术家也有很多机构和系统的支持。但是在国内,这几年我们看到一些美术馆关闭了、或者艺术家在机构里做项目的机会变少了,非营利或者艺术家自己做的空间也在减少。这些都意味着画廊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我真的相信一个健康的、丰富的社群土壤是很重要的。项目空间对画廊的反馈没那么直接,更抽象一点地描述,就像种植物,首先要有健康的花园。



刘乐,“眉跪青光眼”展览现场,2024
麦勒画廊 · 弦 xián
图片致谢麦勒画廊
相信艺术家的社群
相比欧洲和美国,我们面临的情况是为当代艺术提供支持的机制不成熟,所以只能慢慢来。有一个物理的空间能支持项目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关键条件。“弦 xián”的运营方式是完全不提供内容方向,而是邀请艺术家的社群来主导,可以有各种形式,包括展览、讲座、读书会、表演,也不一定只是视觉艺术。
我对“弦 xián”的想法是,它绝不是为了让画廊挑选艺术家而进行试水的实验室,而是为更多艺术家提供机会和可能性。一直有人问我怎么找合作的艺术家?我对项目空间最简单的期待就是,这些艺术家是从我们的社群出来的就可以,这些艺术家往往也会对画廊的价值理念更为熟悉和认可。
拾萬空间——时间、空间与认知的拓宽
焦雪雁
拾萬空间创始人
倒逼出的两个项目空间
拾萬北京一楼展厅的前身是“山雀”餐厅,因为789园区针对餐饮行业使用液化石油气钢瓶的限制规定影响了餐厅的运营,所以我们逐步把“山雀”关了。其实在这里做第一个展览仇世杰的“黑色空中大丽花”时,并没有完全把它改成项目空间,有一段过渡期是同时兼备餐厅和展厅功能的,后来才常态化了。
石家庄井陉教堂空间的出现也是被动的。之前在石家庄的拾萬当代艺术中心处在商场中,经过近两年时间的运营我们发现这里太“悬浮”了,首先它跟当地产生不了关系,跟周围的商户格格不入,再就是这里租金非常高,所以我们选择退了出来。但是我们跟石家庄这个城市的关系很深,包括之前每次做展览的时候,我们都会和艺术家开车去山里看古建筑、古寺庙,后来觉得索性还不如直接把展厅设在山里面。
这两个空间,特别客观真实的是一开始我没有想是为了展览或者艺术家结构作补充,只是觉得去做这些事本身是有意思的,是有动力的。这些事情出现的时候来不及去考虑画廊战略上的问题,也没有先置地去想,这些会给艺术家带来多大的影响。有个底线就是我要保留一楼的空间,以及要在石家庄待下去,然后做好展览。所以无论怎么倒逼,还是选了这个方向。这两个项目空间,尤其是井陉教堂空间,我觉得让拾萬在时间维度上,还有空间维度上的认识拓宽了很多。

“金亚楠:触摸、切割、搭建”展览现场, 2024-2025
拾萬空间 (北京) 一楼展厅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莫倪健:梦”展览现场,2024
拾萬空间 (北京) 一楼展厅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拾萬空间 (石家庄) 外景图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季俊:尽头”展览现场,2024
拾萬空间 (石家庄)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项目空间带来了什么?
井陉教堂的工作说起来轻巧,但是其实非常复杂。在决定租下之前,我们找文保、文旅单位反复勘察过它是不是文保建筑,然后大概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去修缮它,因为当时我们租的时候那里几乎一半都塌了,墙体和地面的沙化也很严重。所以2023年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都在修,2024年的3月才开始做展览。资金成本、时间成本都投入了很多,但是那个地方就只能慢慢修整,展览也都是在试着找感觉。

井陉教堂修缮过程记录,2023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因为井陉教堂在山里,所以我们每周只开放周五、周六、周日三天。根据我们统计,去年井陉教堂空间大概有1200多位国内外访客。在同事与他们的沟通中发现,其中一些人或是对古建筑感兴趣、或是对艺术感兴趣,还有一部分人是对拾萬空间感兴趣。面对这些访客我们是很感动的,因为大家远程而来都是抱着认真了解的心态,所以对我们来说观众的有效性很强。
但客观地说,井陉教堂空间不会给当地带来什么影响,也不会给当地村民带来什么影响,无非就是给村里每年增加了租金收入,村里两个小卖部生意更好了一点,以及井陉当地的酒店多了一些订单。一方面我们的动作很慢,也很朴素,不是运动式的;另一方面,我们做事的方法和语言方式,总归跟当地人不一样,所以尽量大家都互不打扰,我们对当地人来说就是采风者。当然我也好奇,如果放眼未来10年的时间我们持续不断地做展览,到底能带来什么?

拾萬空间 (石家庄) 开幕展展览现场,2024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李欣遥 (犬子) :最初的晚餐”展览现场,2024
拾萬空间 (石家庄)
图片致谢拾萬空间
拉开与市场的距离
井陉教堂空间作为一种画廊语言也在解答我的一些疑问。因为当代艺术这门语言,大家都是在学习跟感受当中,很多时候井陉教堂空间在帮助我怀疑和突破自己的一些前提认知。行业内部分析任何一件创作,总要从几个层面去看待,有市场价值、审美价值,同时还有文献价值和历史价值等等。画廊在北京798这个阵地,大家做展览最终有一个判断的共识就是卖得好不好,我也接受这个共识。但是很多作品其实不见得有机会体现出市场价值,但它有其他价值,这也是拾萬空间一直在挖掘的内容。在井陉教堂空间展开的项目恰好拉开了我们和北京的距离、和市场的距离,在这里对展览和作品判断的锚点回到了艺术语言本身,这是很直观的,所以我们对这里展览项目的规划也没有从市场层面去衡量。
“修辞屏幕”展览现场,2024-2025
拾萬空间 (石家庄)